第四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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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回到天津,首先要办的事,当然是去看徐世昌。林权助的话,曹汝霖早在长途电话中已经转达,不过语焉不详。此时当面作了详细报告以后,还要谈到一件事,就是张勋要“揍”他。

“你去见林公使是我的意思。绍轩到了天津,一定会来看我,我跟他说好了。”徐世昌接着又说,“润田,不知道你最近忙不忙,我想请你到日本去一趟。”

曹汝霖很快地想到了,到日本去的任务,跟去看林权助的目的是一样的。稍作考虑,决定拒绝。

“忙倒不忙。不过,菊老,现在张绍轩对我误会很深,我再到日本去一趟,更惹他猜疑。于公于私,都没有什么好处。”

“这话倒也是真话。好吧,我另外托人好了。”

原来徐世昌知道复辟一事,在日本政府方面,外务省与军部有很大的歧见。从这次林权助的态度来看,光是军部赞成复辟,并无多大用处,必须外务省亦表支持,方能进行,因此要找一个与日本外交界关系密切的人去作试探。曹汝霖敬谢不敏,就只有找陆宗舆了。

陆宗舆字闰生,浙江海宁人,当过驻日公使,在前清,曾任东三省盐务局总办。那时的东三省总督就是徐世昌,所以陆宗舆亦算徐的旧部,请来一谈,自然一诺不辞。

陆宗舆现在的衔头是:大总统府财政顾问,所以去日本的表面原因,是为交通银行接洽借款,事实上携着一份密件——徐世昌亲自所拟复辟条件。

“闰生,你到上海去等船,在徐州停一停,把这个条件跟张绍轩谈一谈,听听他的意见,酌量修改一下。”徐世昌又说,“第二条是不能改的。”

“是!我明白。”

启程之前,自然先要打电报通知张勋。由于此去是去活动复辟,张勋非常高兴,特派参谋长万绳栻、秘书长胡嗣瑗,双双到车站欢迎。接至张公馆,天色已暮,一席盛筵,早就预备在那里了。

当下,欢然道故,相偕入席。张勋在主位相陪,频频劝酒,尽欢而散。陆宗舆已颇有酒意,送入宾馆,一宿无话。

第二天一早,张勋请陆宗舆吃徐州的名物“糁”。夜中宾主共计四人,张、陆以外,便是辫帅的左辅右弼,参秘两长。在这个场合,自不妨谈正事了。

“绍帅,有个文件,是菊老亲自拟的,请你过目。”

张勋接到手中,随即喊副官:“把眼镜拿来!”

戴上老花墨镜,将文件在桌上铺平,张勋用手指点着,一个字一个字念道:“复辟条件凡四款:一、拥戴大清国宣统皇帝复辟。二、设辅政王一员,代皇帝执掌政权,以曾官大学士、军机大臣,资格最高之汉人充之。”

念到这里,张勋的脸色不好看了,但犹未发作,只看了陆宗舆一眼,继续往下念:

“三、辅政王由皇帝敕任,任期十年,得连任。”念到此处,没有声音了。过了一会儿,才抬眼问道,“菊老有几位小姐?”

“两位。”万绳栻答说。

“大的多大?小的多大?”

“大小姐出阁了;二小姐庶出,还小得很呢!”

“怪不得了!”张勋看着陆宗舆说,“我看菊老将来不但封王,还要兼一个公爵:承恩公。”

陆宗舆愕然不知所对,万绳栻与胡嗣瑗亦觉得出语离奇。及至张勋把那通文件倒过来,往外一推,看清楚了,方知是挖苦徐世昌。

原来第四个条件是:“皇后聘汉大臣之女充之。”所以张勋要问徐世昌有几个女儿。听说他庶出的幼女,年岁与溥仪相当,则不问可知,刊此一条是为自己留后步。照清朝的定制,皇后的父亲例封“承恩公”。张勋虽是老粗,也知道这个规矩,特为幽了徐世昌一默。

再下去话就更不好听了,“照这个条件,复辟不过成全徐某一个人的功名富贵而已!”他说,“对清室有什么好处?”

“绍帅!绍帅!”陆宗舆不胜惶恐地说,“你完全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混了那么多年,谁能吃几碗饭,我还能不知道?”张勋越说越气,陡地将桌子一拍,“莫非就是他能当辅政王,我张某人就不够资格?”

陆宗舆还待替徐世昌辩白,只见万绳栻连连抛过眼色来,只好见机而作,默不出声。

“到日本去跟什么外务省打听,根本就是多余的事。谁不知道日本是一班元帅、大将掌权。外务省算得了什么?”

“也不光是外务省,主要是跟原敬首相去商量。”

“好吧!你去商量,看商量得出什么花样来。”说完,张勋拂袖而起,管自己退席了。

陆宗舆大感狼狈,“绍帅发这么大脾气,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诉着苦,“你们两位看,我无缘无故挨一顿训,冤枉不冤枉?”

“菊老也真是,”胡嗣瑗拉长了贵州腔说,“什么人不好学,要学王莽!”

“闰生兄,”万绳栻犹思弥补张勋与徐世昌之间的裂痕,“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菊老提的条件,不必如此露骨。反正将来大事一成,朝廷柱石是少不了他的,不过打算着一柱擎天,也未免吃力。你不妨先回天津,绍帅闹脾气一层,也不必提,只婉转陈词,将条件改一改,让绍帅平一平气。咱们再从中相机化解,不就没事了吗?”

“公雨兄的见教,我很佩服。不过一来一去,怕泄露风声,反而不妙。我想,我还是到上海去等船,一面写信给菊老,力图挽回。”

万绳栻不便固劝,淡淡地答一声:“那也好!”

等他人到上海,由于曾在徐州逗留一宿的缘故,新闻记者认为其中大有文章,紧追不放,吓得陆宗舆躲来躲去,不敢露面。以致原定要在上海看几个做寓公的遗老,诸如瞿鸿禨、陈夔龙、沈卫、陈三立等人,也就只好托人传话致意了。

这样躲了四天,终于踏上日本邮船“朝阳丸”。到得东京,请驻日公使章宗祥向外务省联络,要求谒见原敬首相。不道碰了个钉子,原敬拒绝接见,理由是没有工夫。

这表示在日本政府方面,已经此路不通。陆宗舆跟章宗祥商量结果,认为向皇室方面去动脑筋,是唯一可行之道。

日本皇室对于实际政务的影响力,越来越微弱。元老西园寺公望,一向主张天皇应该像英皇一样,只是全国团结的一个象征,决不可干政,所以即令赞成中国复辟,亦不会发生任何作用。这是陆、章二人深切了解的,而仍旧要动此脑筋,另有一种想法。

这种想法,说穿了就是敷衍塞责。因为日本皇室如果真有支持中国复辟的表示,在不太了解日本政治制度的徐世昌,总以为陆宗舆能说动友邦皇室寄以同情,自是不辱使命。只要他有这样一种感觉,陆宗舆此行,便算有了交代。至于以后日本政府如何表示,那是另一个问题。

于是通过种种关系,将内大臣清浦伯爵请到公使馆来吃下午茶。清浦很健谈,谈中国的书画、建筑,也谈起他的许多朋友,但话题一涉及复辟,清浦便顾而言他了。

陆宗舆心里非常着急,考虑再三,决定单刀直入。“伯爵阁下,”他说,“敝国元老徐世昌先生,特为派我来向贵国朝野请教,关于向大清宣统皇帝奉还大政的问题,不知道阁下有何见教?”

“这是贵国的内政,外人不便干预。”清浦又说,“尤其是我的职务,更不便置评。”

“请阁下以私人身份,发表意见,谅亦无妨。”陆宗舆几乎是哀求了,“请体谅我远来求教的诚意,亦当不吝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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