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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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抱歉。即使是以私人身份说话,亦会挨骂。”清浦又说,“足下总记得有贺长雄的故事吧?”

日本法学家有贺长雄是袁世凯的顾问,以“日本立宪而强”作论据,主张中国应实行君主立宪,意在迎合袁世凯。因而博得尚未登基的“袁皇帝”以唐人墨迹相赐,有贺长雄具奏谢恩,自称“外臣”。日本报纸大骂有贺,天津日侨并且召开大会,指有贺在日本尚未承认“洪宪帝国”之前,公然自称“外臣”,有伤日本人的体面,议决取消他的“大和俱乐部”会员资格,竟似不承认他为同胞了。

这个故事,陆宗舆自然知道。如今清浦重提旧事,意在言外,不以帝制为然,当然也就不会赞成复辟。陆宗舆见机,不敢再提这个问题,免得说下去更讨没趣。

当陆宗舆铩羽将归之际,恰是张勋奋翼欲飞之时。

他这趟进京,是万、胡两长,跟“小朝廷”的要角密密商定的步骤。主要的是要“进宫请安”,让溥仪知道有这样一个赤胆忠心的股肱之臣,免得一旦时机成熟,钟鼓齐鸣,通知文武百官瞻拜阙下时,“小皇帝”会有突如其来,在心理上无法适应之感。

“今天皇上不用念书了。”陈宝琛说,“有个大臣来给皇上请安。”

“谁呀?”

“前两江总督兼摄江苏巡抚张勋。”

张勋是在两江总督张人骏听说武昌起义,各省纷纷独立,吓得连夜逃走以后,又隔了些日子,方被任命为江督。虽然危城受命,谁也没有把他的官衔当作一回事,但他本人却颇为矜持。在“小朝廷”,名器已滥,而张勋毕竟实实在在抓过几天“两江总督部堂”的印把子,当然亦是该重视的。

不过大清朝的末代皇帝,那时只得六岁,当然不会知道这个大清朝的末代江督。只是“张勋”这个名字,似乎听说过,细细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

“是那个不剪辫子的定武军张勋吗?”

“正是,正是!”新入值毓庆宫,掌管《起居注》的梁鼎芬,处处不忘颂圣,“皇上的记性真好,真是聪明天亶。”

“这张勋是什么出身?”

张勋出身微贱,原名张保,江西奉新县人,投身在本县的翰林许振祎家当小厮。许振祎曾入曾国藩的幕府,光绪十六年简放为河道总督,将张保带了去当马弁。当时并无战事,河督亦不管剿匪,所以没有什么“保案”,张保亦就无法从“军功”上去图个出身,自是郁郁不乐。

有一天有个许振祎的旧部,名叫张勋,来求老长官一封“八行”,想到广西提督苏元春那里去谋个差使。许振祎倒是很切实地写了一封荐函,连同八两银子川资,交代张保转交张勋。不道张保起了坏心,等张勋来了,“假传圣旨”说许振祎跟苏元春没有交情,奉送八两银子,作为川资,赶紧另寻门路去吧!

张勋信以为真,收起银子,自奔前程。张保也就开了小差,改名张勋,带着许振祎的信到了广西龙州,由哨官当到管带,就此起家了。

当然,这些经历如果说给溥仪,会减低他对张勋的重视。所以陈宝琛答说:“张勋出身偏裨,骁勇善战。现在他手下有六十营的兵,皇上召见时,要问问他徐州到兖州一带的情形。”

“他的兵在那一带?”

“是!”

“他现在做民国的什么官?”

“是长江巡阅使兼安徽督军。”

“徐州是哪一省?”

“江苏。”

“兖州是山东。”小皇帝问,“怎么安徽的地方官,驻扎在江苏跟山东呢?”

这一问将陈宝琛问倒了,亏得梁鼎芬机警。“本省地方官在他省带兵,原是大清朝的规矩。”他说,“洪杨剿匪,就是如此。”

于是陈宝琛又特为叮嘱:“张勋免不了要夸赞皇上,请皇上切记,答以谦逊,示以圣德。”

“谦逊”就是“圣德”,这话在陈宝琛不知说过多少次了。几个月前,广西的陆荣廷,应段祺瑞的邀约进京,就曾觐见过溥仪,以民国的两广巡阅使,接受了清朝所赏赐的恩典“紫禁城骑马”,坐着“两人肩舆”进宫。陈宝琛也是一再关照,“务请谦逊”。结果是陆荣廷表示“感激涕零”,写信给世续,请他“代奏叩谢天恩”。

及至有了张勋要进宫请安的消息,上自师傅,下至太监,不约而同地喊出了一个“南陆北张”的口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仿佛复辟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觐见的地点,是在雍正以来每日接见臣工的养心殿。穿着清朝袍褂的张勋由内务府大臣耆英“带领”,到了殿上,按照仪制,一跪下来,先将头上红顶花翎的帽子取了下来,放在地上。耆英事先关照过,凡是赏赐过花翎的,帽子应该倒放,也就是将花翎朝上,为的是让皇帝知道,是朝廷重视的大臣。张勋如言照办,然后磕头说道:“臣张勋跪请圣安。”

“伊立!”

张勋听说过,这是满洲话“起立”的意思,便即答一声“是”,站了起来。

其时宫里的规矩,有一项非常的改革,臣子不再像以前那样跪着说话,而且视臣工的身份,或立或坐。像张勋的地位,当然应该赐座,溥仪指一指旁边的一张椅子说:“你坐下来。”

“是!”张勋又磕了一个头,谢恩,方始落座。

“你的军队驻扎在徐州、兖州一带?”

“是!”

“有多少营?”

“六十二营。”

“曲阜是在兖州吗?”

“是!”

“曲阜是要紧的地方,你要好好保护!”

“是!曲阜是孔老夫子的家乡。臣也念过书,当然知道尊敬孔老夫子,上次到曲阜,还特为去看过衍圣公。”张勋略停一下又说,“衍圣公跟张天师提起大清朝的列祖列宗,都说恩德难忘。”

“噢,”溥仪很有兴趣地问,“张天师到底会不会拿妖?”

“会、会!怎么不会?”

溥仪突然警觉,应该讲他的军队,怎么会扯到了张天师?便将话题拉了回来。“你的军队,也跟你一样,”他指着张勋的那根花白辫子说,“都留着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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