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2 / 2)
“沒有…”众人依旧纷纷摇头,脸色浮现了几分惋惜之色,“他被换回來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帐篷中,很少出门。平素连饭菜都是交给亲兵打回來的,冯国胜去看他,他也只是随便支应两句,就再沒有任何话说了…”
“你看,他既不是主动投降敌军,被俘后又未曾接受脱脱的拉拢,回來之后还沒说过敌军的任何好话,朱某为何就信任他不得?”朱重九迅速接过众人话茬,笑着补充。
“这,这。。。。。”众高参们说朱重九不过,咬了咬牙,开始从传统上做文章,“华夏自古以來,无重用被俘之将的先例…主公这次对傅友德既往不咎,他日再到危难关头,难免有人会效仿傅某,随便找个借口就降了对手。”
“如果他也像傅友德这般血战到最后,朱某一样不会对他另眼相待…”朱重九摇摇头,非常坚定地说道。
如今他手下的读书人越來越多,相应的,那种不考虑实际情况,专门袖起手來鸡蛋里挑骨头的风气也越來越严重。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借着傅友德被俘的事情,给大伙别以别苗头。以免今后自己麾下出现一群只会空谈,做起事來一塌糊涂的道德君子。以淮扬系目前的这点儿家底,也经不起道德君子们的折腾。(注2)
“至于华夏自古以來无此先例。呵呵。。。。。”目光缓缓扫过满脸惊诧的众人,朱重九又继续补充,“我怎么记得昔日关云长做了曹操的汉寿亭侯,还替曹操诛杀了颜良文丑呢?刘备好像也沒怀疑过他吧…如果按照尔等刚才的说法,那关羽早就该被处斩才对,又哪有后來的水淹七军?”
此刻虽然《三国演义》虽然还沒有诞生,有关刘备、关羽和张飞等人的平话和折子戏,却已经流传甚广。其中最经典的几场里头,就包括土山三誓,斩颜良和水淹七军等。因此,众人都是耳熟能详,甚至能信口吟出一些经典段落。(注1)
与曾经投降过曹操的关羽相比,傅友德的表现要更有骨气得多。他醒來之后虽然沒有自杀殉节,但至少也沒做了蒙元那边的高官。如果关羽都能被视为忠义无双之典范,那傅友德岂不是更该作为忠臣而名垂青史?
当即,章溢等人的脸色就变得精彩起來。红一阵儿,黑一阵儿,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楚蜀汉昭烈皇帝善待关云长的举动是否有错。更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对待古人和对待今人采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标准。
正难堪间,却忽然看到徐洪三大步流星走了进來,冲着朱重九行了个礼,低声请示,“都督,傅友德來了,他说想跟您见上一面。您看。。。。。”
“让他,请他等一等,我这就出去迎接他…”朱重九微微一愣,随即满脸欢喜地回应。受朱大鹏的思维影响,他对傅友德力竭被俘之事,始终充满了同情。总觉得身为将领,在危急关头留下來与弟兄们同生共死,比单独逃生更值得尊敬。哪怕是最后做了俘虏,也是尽了自己的职责。
这也是他明知道王保保在历史上最后成长为大元朝的擎天一柱,仍然主动跟脱脱联络,双方交换被俘将士的原因之一。明知事不可为,依旧坚守岗位的行为应该受到鼓励,而不是歧视。否则,今后再到危难关头,大伙就干脆争抢着做逃兵算了,谁还肯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主动留下给袍泽们断后?
对于众参谋來说,傅友德这回來得也非常及时。当即,大伙纷纷向朱重九施礼,主动请求回避。
朱重九好歹也做了这么长时间一军主帅了,岂能不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笑着挥了几下胳膊,示意众人自管退下。然后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跟在徐洪三身后,大步走出了帅帐。
隔着老远,就看到一个落寞的身影。瘦得如同一根竹竿般,随时都可能被风吹断。而此人的脸上,也写满了灰败之气。仅仅在听到朱重九招呼声时露出了一丝亮色,但是瞬间,这点亮色就再度黯淡了下去,宛若深夜里熄灭的萤火。
“末将傅友德,参见大总管。劳大总管亲自出门來接,死罪,死罪…”
注1:土山三誓等经典三国场景,早在三国演义诞生之前,就已经广为流传。其中最著名的是三国志平话,张辽奉命前來劝降,以及关羽的回应,已经与《三国演义》当中相差不大。非常完美竖起了关羽的忠义形象。
注2:在汉代和唐代,都有打了败仗被敌军所俘,脱身之后依旧得到其主公重用的先例。如刘弘基,徐茂功,都曾做过俘虏。当时的人并未对他们给与歧视,他们也很快用战功洗刷了自己身上的耻辱。自宋代起,世人对武将的道德标准越來越高,而武将兵败被敌军俘虏之后,如果不想立刻死掉,也只剩下投降一种选择了。
第十一章 男儿 一 上
沒想到才几天的功夫,傅友德就瘦成了一个痨病鬼,朱重九赶紧加快脚步,双手托住此人的胳膊,“傅将军,你这是什么话,去年咱们兄弟俩并肩作战时,你可从沒跟我如此客气过。”
“当时末将年少轻狂,不知道天高地厚,亏得朱总管胸襟大度,懒得跟末将计较。”傅友德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补充。
“胡说,胡说,我跟你计较什么,我有什么资格跟你计较。”朱重九闻听,立刻大笑着摇头,“才几天不见,傅将军居然跟朱某生分了这么多,别客气了,走,刚刚有人给我送过一些好茶來,咱们兄弟进去喝上几杯。”
他对傅友德,是由衷地欣赏,欣赏此人精湛绝伦的武艺,欣赏此人光明磊落的性子和风流倜傥的做派,所以发觉对方心情抑郁,本能地就想坐在一起开导几句,然而傅友德却沒勇气高攀,惨笑着摇摇头,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蒙大总管赐茶,傅某按理说不该推辞,但傅某的双亲还在城门口等着,久了恐怕会心焦,所以就不叨扰了,还请大人见谅。”
“双亲,叨扰。”朱重九双目圆睁,废了好大力气,才适应了傅友德的说话风格,“你是说你要走,你要到哪里去。”
“败军之将,无颜再尸位素餐,所以,所以草民特地向赵总管请了辞,准备回家务农去了。”傅友德拱了拱手,灰白的面孔上露出几分惨笑,“临行之前,特地來向大总管告别,顺便祝大总管武运昌盛,早日直捣黄龙。”
“回家,你怎么能这样就走了,胡闹,朱某不准你走。”朱重九惊诧地大叫,旋即想起來,傅友德是赵君用的部将,自己对其沒有任何管辖权,“赵,赵总管答应了么,他怎么可能答应。”
“赵总管身边人才济济,不差傅某一个。”傅友德笑着点头,双目当中,隐隐泛起几点泪光,“草民沒见到他,他派人出來,赏了草民二十两黄金,足够草民回家买上一块好地,了此余生了。”
“胡闹,胡闹,赵君用简直是一头猪。”朱重九听得气往上撞,骂人的话脱口而出,“他怎么能就这样让你离开,当日的事情,又怪不得你,谁他娘的都被淹晕过去了,还有本事拒绝敌军來捞,。”
“大总管慎言。”傅友德闻听,立刻板起脸來抗议,“赵总管毕竟是草民的旧主,草民丧师辱国,他未杀了草民以振士气,还赐草民以生计,草民不敢听别人当面侮辱于他。”
“放狗屁。”朱重九气得火冒三丈,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他自己做下了这沒脑子的蠢事,还不让人说了,他就是一头猪,老子当年杀过的猪里头,都找不到比他还蠢的。”
骂过之后,又迅速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傅友德的胳膊,“你不要走,赵君用那边沒你的位置,朱某人这里有,朱某人正愁分身乏术,根本沒空管第一军,你留下,我把第一军指挥使的位置腾给你。”
“多谢,多谢大总管厚爱。”傅友德顿时眼圈发红,摇了摇头,用力将手臂挣脱朱重九的掌控,“傅某乃败军之将,实在无颜窃据高位。”
自从被换回來之后,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受尽了人们的白眼,非但昔日那些仰望着他的同僚,都避之如蛇蝎,就连他舍命为之断后的赵君用,也觉得麾下部将给自己丢了人,只是在回來的第一天虚伪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从此就彻底避而不见。
所以这些日子里,傅友德每天都是在油锅中煎熬,恨不得找到人多的地方,大叫几声,然后拔出刀來,自杀明志,却沒料到,在朱重九这里,自己依旧还能得到礼遇,依旧被当作朋友。
“胡说,以你傅友德本事,一方诸侯也做得,怎么算是窃居高位,,朱某,朱某这边,就是暂时沒有力量了,否则,甚至可以单独组一支军队给你。”朱重九的话继续传來,让傅友德心如刀割。
前者对自己的欣赏,傅友德清清楚楚,所以他才在临离开红巾军之前,冒着被奚落一番的风险,赶过來道一声别,但是,此时此刻,越是被当作个人看,傅友德心里就越感到自卑,就越觉得沒理由,以有罪之身,玷污了淮安军的战旗。
想到这儿,他红着眼睛,郑重给朱重九施礼,“大总管过奖了,傅某真的当不起大总管如此厚爱,家中,家中双亲一直担心刀箭无眼,傅某此番回乡务农,刚好可以尽孝膝下,大总管,草民对不住您了,知遇之恩,请容傅某來生再报。”
说罢,抬起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转身边逃。
“站住。”朱重九大急,追上前去,再度扯住傅友德的一只胳膊,“你给我站住,你往哪里去,傅友德,你真的甘心回家去种地么,朱某心里,可是一直记得你去年冬天,单骑夺城的模样。”
对一个英雄來说,最痛苦的,恐怕就是在其落魄时候,让他看到自己曾经的辉煌,眼下的傅友德便是如此,闻听“单骑夺城”四个字,顿时觉得心如刀割,两行热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滚而落。
“如果打一次败仗就该回家种地,那关云长早就成了土财主,徐世绩也该是一个乡巴佬,根本沒资格名标凌烟阁,千载之后,谁人还会记得他们的名字。”双手拉住傅友德,朱重九用力将此人往自己的中军帐里头拖,“傅友德,你如果不想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來,就别给我推三阻四,你缺兵,老子给你招,你要炮,老子给你造,在谁身上栽的跟头,你给我在谁身上找回來,老子就不信了,你堂堂傅友德,连这么一个小坎儿都过不了,老子不信,不信,告诉你,只要老子在,你就甭想活着离开,老子看上你了,老子知道你早晚会有一天,让那些看不起的人,全都后悔得把眼珠子抠出來。”
“大总管。”傅有德被拉得踉跄了几步,软软地跪在了地上,放声嚎啕,“大总管,傅某,傅某,呜呜”
“别说废话了,如果拿朱某当个朋友,就给我站起來,自己走进去。”朱重九弯下腰,用肩膀硬生生将傅友德扛起來,摇摇晃晃地继续往自家中军帐里头扛,“你傅友德是注定要名留青史的人物,怎么可能就此躺下,走,走,进去,跟我进去,别人那沒你的地方,朱某这里有,不信你去问,朱某刚才还跟人说呢,准备劳烦你给朱某当个侍卫,陪着朱某去赴脱脱的鸿门宴,既然你自己來了,正省得朱某去赵君用那边找你。”
“大总管。”傅友德又悲愤地叫了一声,挣扎着站直了腰杆,中军帐已经进來了,再说什么玷污的话,就是矫情,别人以国士待我,我必然以国士报之,“大总管请放下傅某,傅某这条命,从今往后卖给你便是,哪怕是刀山火海,傅某都追随左右,永不他顾。”
“请你做侍卫,是防备脱脱动什么歪心思。”见傅友德终于重新开始振作,朱重九放下他的胳膊,喘息着解释,双方武力值相差太大,刚才这几下,几乎用光了他全身力气,“这几天你先跟在我身边熟悉一下情况,此番鸿门宴之后,就去第一军出任指挥使,这是朱某起家的老底子,你带着他们,一定会把旧账全讨回來。”
“末将寸功未立,不敢窃居此位。”傅友德擦了擦眼睛,继续轻轻摇头,痛哭过一场之后,他的精神看起來比先前好了许多,憔悴的眼睛里,也重新涌现了几丝生气,“如果主公恩准,末将宁愿先做一名亲卫百夫长,反正以淮安军现在的势头,今后末将不愁沒功劳可立。”
“嗯。”朱重九微微一愣,然后立刻明白,傅友德是不想破坏了淮安军的旧有规矩和升迁秩序,笑了笑,欣赏地点头,“也好,那你先给你一个亲兵连带,等打败了脱脱之后,职位在另行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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