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六 罪证(2 / 2)
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一切都取决于皇帝,若是锦衣卫指挥使得宠一些,则锦衣卫势力就会更大,而若是东厂厂督更得宠一些,那么自然就是东厂压制锦衣卫了。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和东厂锦衣卫的特殊性是分不开的,他们都是皇家鹰犬,而非是朝廷鹰犬,所以兴衰荣辱,也只在皇帝一念之间而已。
现在的东厂厂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林雄奇,论起权势来,林雄奇已然是不小,在内廷官儿中稳稳的能跻身前三,但是和江彬比起来,那就差的太远了。朝廷中人都知道,江彬江大人和皇帝,那是一半儿君臣,一半儿兄弟一般的交情。林雄奇你怎么说也不过就是一个家奴罢了,家奴能和兄弟比?
所以毫无疑问,林雄奇被江彬死死的压制,在各个方面。其实不单单是他,在他之前的那几任东厂厂督,也都是被江彬给压的喘不过气来的,自然也有勇于反抗,跟江彬对着干的,不过这几位,最后死的都挺惨。
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林雄奇也很知趣儿,知道自己是决然无法和这个盘踞锦衣卫四十余年,权倾朝野的江大人比美的,于是便韬光养晦。
他整日价只在紫禁城里呆着,除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之外,根本就不来东厂转悠一圈儿。而东厂的那些番子们被他裁掉了大半儿,实在裁不掉的那些几代的老军户,在他的约束下,也是整日价无所事事,只在衙门里头吹牛打屁,到时候按月领饷。
东厂的大牢里头已经好几年没传出来一阵阵的凄厉惨叫了。
而那边厢的锦衣卫,却是红红火火,还在不断的发展着。没了争权夺利的引子,江彬和林雄奇的关系倒还不错。只不过心里怎么想到的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作为有明一朝权势最煊赫的锦衣卫指挥使,江彬的宅子也符合他的地位,这座大宅占了整整一个街区,前后七进,左右加起来四个花园子,亭台楼阁,屋宇绵延。极尽奢华之能事。在京城这些勋戚的宅子里,堪称第一!
这会儿,正是晚饭的点儿。今儿个江彬用餐的所在在东花园儿的一处亭子里,一张足足有十米长的大桌子,上面摆了八八六十四盘儿菜。江鱼河蟹,山珍海味,无一不包。每道菜都是精心烹调而成的,色香味俱全。忠诚侯府的十三位掌勺的大厨当初都是京城最顶级的酒楼中有名的大师傅,当年还在酒楼打熬岁月的时候,架子都大得很,一般一天做菜最多三盘儿,每道菜十两银子起价,你爱吃不吃,你不吃别人吃!
八个侍女穿花蝴蝶一般在饭桌两侧来回穿梭。而在两边垂首站立的侍女足足有十七八个,有的手里端着金盆,那是饭前饭后净手的,有的手里拿着棉锦缎,那是擦嘴的。有的手里端着参汤,那是饭前漱口用的……
伺候的人这么多,吃饭的却只有两个。
一个头发已经花白,却依旧矍铄威猛的老人,就像是一头已经临近暮年的雄狮,虽然可能爪牙已经不锋利。但是余威犹存,让人不敢轻慢,正是江彬。而在他身边,则是坐着一个少年,最多也不过是十七八岁,面如冠玉,生的俊美非常,一身家居的玄色燕服,头发用玉冠束了,显得潇洒非常。
两人有说有笑,江彬还时不时的给少年夹口菜,看着他吃下去,满脸的慈爱欢喜。
吃饭的气氛完全不像是豪门之中常见的那种肃穆沉闷,就是简简单单的,充满了难见的亲情。
这会儿的江彬,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疼爱孙子的爷爷而已,丝毫不见了在外面的霸气和强横。
这少年,就是江魏衿。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老爷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唯一的孙子,老爷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也有十七个孙女,却只有这一个孙子,自然是稀罕的不得了。江魏衿刚一出生,老爷就欢欢喜喜的亲自进宫,向皇上请了恩典,少爷刚一出生,就已经是府军前卫的千户了。
这等事情,在军制大改之前不少,毕竟袭爵的人很多,但是在军制大改之后,至今二十年,也不过是只有区区两三例而已,而获此殊荣的勋贵,无一不是极尽荣宠的顶级豪门。
由此可见江魏衿在江彬心中的地位。
而他越长越是俊秀,便越是得江彬喜爱,现在江彬吃每顿饭,定然都要他随在身边,甚至就连江魏衿的亲爹娘和几位叔叔姑姑想要办什么事儿,都要通过他来说话。
面前的梭子蟹炒西兰花不错,卖相极佳,白的白,绿的绿,散发着一股果蔬的清香,江彬舀了一大勺子放到自家孙儿的餐盘里,江魏衿也不道谢,狼吞虎咽的吃了。
江彬笑吟吟的看着他吃完,呵呵笑道:“乖孙,爷爷听说,你最近看上了个女人?”
“嗯!没错儿。”江魏衿口齿不清的应了一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喝了口燕窝汤,笑道:“爷爷消息还真灵通。”
江彬眨眨眼,哈哈大笑:“你忘了爷爷是做什么的?”
两人说话便如寻常爷孙一般,可见感情极好。
江魏衿道:“那日孩儿去赴寿宁侯家宴,在他府中撞上了一个女孩儿,却着实是心动了。后来着人打探,才知道那原来是武毅伯的妹子,年不过十六,尚未婚嫁。”
“武毅伯的妹妹。”江彬眉头一皱,却又是舒展开来,笑道:“武毅伯也是国朝勋戚,允文允武,朝野之间名声颇正。他的妹子,抡起家教来定然是不错的。连子宁也是个能打的,这会儿镇守边关,打仗的机会也多,武毅伯绝不是极限,以后说不定能封侯,到时候可就和爷爷一般了。他的妹子,倒也配得上你,”
“嗨,爷爷您说哪里话呀?整日价就知道给我说亲,我才多大呀!”江魏衿不屑的一笑,轻蔑道:“那连子宁不过是区区一个刚进封的伯爵而已。在东北那破地界儿喝风,说不定哪一日便送了命,便是封了侯,又如何能与爷爷您相提并论?他的妹子不过是一介商贾而已,更是身为低微卑贱,孙儿岂能看得上她?跟爷爷您交个底儿吧!”
江魏衿嘿然一笑:“我看上的,是连记的钱。”
“连记的钱?”对于自己孙子的想法。江彬倒是没什么反感的,说到底,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和江魏衿是一般无二的。都没把连子宁这个战功赫赫。声名远扬的边关大将放在眼里,在手握锦衣卫数十年的江彬眼中,连子宁不过是一个自己动动嘴就能捏死的小角色而已。
让他比较忌惮的。反而是连子宁的岳丈戴章浦。
“不错,爷爷您可能不知道连记有多有钱!”江魏衿眼中闪过一道贪婪:“孙儿买通了连氏财阀的一个掌柜,他传出来的信儿,今年连氏财阀的净利已经是到了这个数儿!”
江魏衿伸出三根手指头:“三百万两!”
“三百万两?”这一瞬间江彬都是止不住有些怦然心动。他经营了四五十年的庞大势力,每年上下其手的入账,锦衣卫那边儿的好处,收受的下官的孝敬,各色产业的入账,一年加起来也不过是五十万两而已!
这可是整个忠诚侯府入账的六倍!
“没错儿,就是三百万两!”江魏衿阴阴笑道:“孙儿已经打探过了。这连氏财阀的产业,却是都掌握在连子宁兄妹手中,这一块一直都是连氏在管着。那连氏,孙儿最多也不过是想把她纳为侍妾而已,等她成了我的人。爷爷再寻个由头儿把那连子宁扳倒,到时候她入了咱们府,还是要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那连氏财阀的入账,可都是咱们的了!”
“这?”江彬凝神不语,胡子一阵轻微的抖动,但是眼中闪过的贪婪却已然表明着他是动心了。
三百万两啊!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忽略的数字。更何况,江彬的贪婪素来都是和他的武勇一样著称的!
当年统帅外四家军征讨刘六刘七的白袍军逆贼的时候,大量的战利品就都被他收入囊中,为此不少御史都是弹劾他,结果最后正德皇帝只是申斥一番了事儿。
而且每年都是三百万两。
江彬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乖孙,爷爷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你只管放手去做,至于连家的那小妮儿,随你怎么处置,若是用强的,我便调集人手给你。反正只要是这小妞儿成了你的人,还能跑不成?”
江魏衿得了他的允许,顿时大喜,正待说话,房门便被轻轻的敲了两下。
“谁啊?”正和自家孙儿吃饭,江彬心情大好,此时听到敲门声,被打扰了情致,一张脸顿时便拉了下来,颇有些不悦。
“老爷,前刑部侍郎孙言之大人的公子求见,说有要事,还带了东西来。这事儿太大,小的住不了,老爷您要不去瞅瞅?”
江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是侯府的大管家,也是江彬心腹,在锦衣卫中还挂着一个指挥佥事的头衔儿,为人嚣张跋扈,手段狠辣,但是却是极为精细。他说有要事,定然事儿是不小的。
江彬皱了皱眉,起身道:“你先吃着,我去见他一见。”
过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江彬便是回来了,脸上带着淡淡喜意,江魏衿对他很是了解,一看就知道又有好事儿了,赶紧问道:“爷爷,那孙挺可是送好处来了?”
江彬摆摆手,那些侍女便是纷纷下去。
待门掩上,江彬快意的哈哈大笑,把手中的一个锦盒往桌子上重重一拍,笑道:“说什么便是来什么,有这些东西在手,还怕那连子宁不就范?这下爷爷要让他乖乖的把自家妹子送到我乖孙的床上来!”
“这是?”江魏衿打开了锦盒,从里面捧出来一摞纸,大约有十几张。
“正德五十年八月至腊月,京南钞关一月收益不止五万两,然该年连员共计向兵部纳银一万三千两。余者尽数收入私囊。”
“正德五十年,朝廷调拨于武毅军之银两军饷与京卫同例。合计不过五万两,该年武毅军之花费总计十五万三千五百两,连员以私款养兵,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连员私设军器局,招募洋人铁匠,制造枪炮,现武毅军枪炮无数。然朝廷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藏神器于私而不思报效朝廷。眼中可有君父在上?”
“连员率兵远征东瀛,攻破东瀛诸侯山城无数,掠夺极重。然只以极小报效君父,余者尽数贪墨。”
“连员……”
…………
江魏衿轻声念着,他越看脸上的笑意越是浓厚。
纸条足有十几张,上面一桩桩列举的都是连子宁的罪名,有中饱私囊,有骄奢淫欲,当然,最恶劣的一条就是以私款养军!
看的江魏衿也是心惊肉跳,他可不是什么屁都不懂的贵公子,他很清楚。这里面的罪名,一旦属实的话,会造成多大的后果。尤其是以私款养军这一条,如果真的是如此,那么就足以抄家灭族!
对于一个王朝来说。军队是必须要掌握在国家朝廷手中的,而一旦出现了军队私有化这种倾向,无论那个将军是出于何等目的,哪怕是为了维护朝廷,那也是绝对不可原谅的行为!
其实他还不知道,如果真用大明的标准来衡量的话。那么连子宁的所作所为,确实已经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了!杀锦衣卫,设立私军,私杀朝廷命官,等等等等,无一不是诛灭九族的罪名!而这纸条上面罗列的连子宁的罪名,只怕还不到连子宁所有罪名的一成。这些都是孙挺花费重金买通一些人得到的消息,不过以他的能力和财力,以他能够接触的人的层次,打探到这些消息已经很是不易了。
由于连子宁对于消息的严厉封锁,现在朝廷能看到的,能听到的,甚至能了解到的,就只有连子宁在东北的连战连捷,攻城略地,但是对他在东北的具体所作所为,却是丝毫不知。
不得不说,东北实在是个得天独厚的所在,几位将军的辖地之间隔着大片的森林沼泽山脉,想要打探消息也很困难,连子宁只需要守住松花江河谷的一系列必经之地,那就不虞有消息泄露之危险。
“爷爷,这些东西,可是能置人于死地!”江魏衿抖着这些纸道。
“不错,我即刻就要进宫,向皇上禀明此事。”江彬淡淡一笑,却只是从那十几张纸里面挑出四五张不怎么严重,并不会构成死罪的罪状拿在手中。
“爷爷,您的意思是?”江魏衿若有所思。
“这些罪行轻一些的,交上去,罪行重一些的,咱们自己留下。连子宁那边,我会着人与他传讯,他的这些罪名足以致死,留在咱们手中,不怕他不就范!”江彬冷冷一笑:“连子宁现在是鱼肉,咱们是刀俎!孙儿,你且看爷爷的手段,我不但要让他把妹子乖乖儿送上你的床,更要让他变成我门下一条狗!他这条狗,可是管用的很呐!”
“说来也是奇怪。”江彬神色有些惊疑,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么久了,方守年那边儿怎么还没消息传过来?”
江魏衿更关心的却是另外一点:“爷爷,这些罪证若是假的怎么办?”
江彬缓缓摇头:“不太可能是假的,再说了,到了咱们锦衣卫的手里,什么假的也都变成真的了。”
是夜,江彬星夜入宫,本来宫门都已经关闭,守门太监见是江彬,赶紧禀报了上头,这才开门。
江彬在乾清宫东暖阁见到了皇帝。
东暖阁内,灯火通明,太监宫女都被屏退,只有林雄奇在一边伺候着。正德坐在御座后面,翻来覆去的把手里的几张纸看完,脸色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表情,花白的胡子眉毛却是一阵阵的抖动。林雄奇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宛如老僧入定,眼角余光瞥过正德手中那几张纸,眼中却是闪过一道凌厉。
江彬半边屁股挨着锦墩儿坐了,仔细的观察着皇帝的表情,看到素来喜欢易怒的正德却出奇的没有发怒,顿时心里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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