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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大哥,一会儿我来与他们说话,若见到有人对我所言起疑,你再出口帮我证实几句,其余,就不必插口了。”

韩毅也察觉自己似乎是坏了点事儿,当下老老实实地点头应了。

朱台涟此人天生心思重,像今晚这样的时候注定是睡不好的,但成了人家手里的囚犯,不睡觉又没事可做,只能干熬着。一开始钱宁在屋里陪着他,还试着与他聊几句,朱台涟聊兴全无,钱宁也就不说话了。

大概是因为两个大男人深夜之间无语相对实在太过无聊,朱台涟不知不觉就躺靠在那张铺着稻草与床单的板床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时,天仍黑着,桌上油灯仍旧亮着,只是坐在桌边的人由钱宁换成了何菁。这俩人还真轮班看守他。

朱台涟坐起身,发觉腕上手铐好像重了一些,仔细一看,手铐上多套了一根铁链,铁链绕过床头的木柱,连接处扣着一把锁头,这丫头还真把他锁柱子上了!

第82章 攻心之术

何菁手拿一小把丝线, 就着油灯的亮光打着络子, 听见金属碰撞的声响,看见二哥正低头看着铁链,她不由得嗤地一笑。

朱台涟转过脸时, 正看见她一脸得意,他虎起脸道:“我要想出恭怎么办?你伺候我啊?”

何菁瞟他一眼, 站起身道:“我去叫钱宁来。”

“罢了,我说说而已。”朱台涟不无沮丧。只要何菁敢放开他, 他就敢冲出门去, 管它这里是什么村子呢,这种黑灯瞎火的时候随便往哪里一藏都可以,等钱宁听见声音追出来, 早已见不着他的影了。

可惜, 他这妹子没那么好哄骗。

“想喝水么?”何菁问。

“嗯。”

屋子一角点着一个泥制的小炉,上面煨着一壶热水, 何菁拿了桌上一个瓷碗过去倒了一碗清水送来他跟前。

朱台涟垂着眼帘, 看着她裙摆摇曳地一步步走近,暗暗算计着,等她靠近,自己即使戴着手铐,若想制住她, 还是会像抓住一只小鸡般容易。反正这是他妹妹,还是个不听话的小丫头片子,对她没什么可客气的, 到时只需从她身上搜出钥匙,便可……

“钥匙不在我身上。”何菁坦然说着,将水碗递到他面前。

朱台涟无声叹了口气,接过碗来喝了两口,又递回给她。他忽然觉得,这个妹妹就是老天爷派下来专门整治他的。

何菁转回去桌边坐下,接着打自己的络子。

朱台涟望了她一阵,道:“这么黑的灯,你也不怕伤眼睛。”

何菁头也不抬:“我从前做工时,常要在灯下绣花,比这伤眼睛多了。偶尔这么一回没事,不然能做什么?你又不会情愿陪我谈天。”

朱台涟顿了片刻,道:“我猜得到你们做何打算,你们想去将杨英的阴谋告诉周昂他们,让他们明白所谓反上龙庭只是黄粱一梦,根本无望成功,倘能说服他们放弃谋反,就是卸了我的臂膀,到时纵使我一人再坚持也是无用了,对不对?”

何菁淡淡“嗯”了一声。

朱台涟轻哂:“我来告诉你,这计策行不通!那些武将做着随我加官进爵的美梦不是一天两天了,只凭你们,根本不可能说得动他们真心放弃。”

何菁无所谓地挑着眉:“现在已过了亥时,良宸肯定已然见到了那些人,说了想说的话,不管行不行得通,反正也不可能再收手了。”

“看来你很相信他的本事,这么说吧,即使他真能说服那些人相信谋反无望成功,但只需让我与那些人见了面,你们也不要指望我看见他们军心动摇便会放弃,只需我再稍加鼓动,叫他们重拾信心,也是易如反掌。”

朱台涟面露讽笑,“叫他们知道了杨英的阴谋又如何?我只需告诉他们,可以先下手为强拿下杨英仇钺等人,祛除这边的敌人,再去直指京师,不就成了?他们那些武将都是些心思简单的粗人,这种人最认死理,认定了一件事便不易动摇。再加上他们个个利欲熏心,必会更为信我。”

照他看来,邵良宸这番谋划简直笨透了,周昂那些人都是他的手下,人家是想拥戴王长子做皇上呢,是听王长子的还是听二仪宾的,还用想么?虽说被邵良宸忽悠了这一通可能导致军心动摇,可他又没指望造反成功,管它动摇不动摇呢,横竖到时有人陪着他摇旗呐喊凑热闹就够了。

明日邵良宸要真带了那些被“说服”的武将过来就好玩了,届时他就当场把那些人再忽悠回自己麾下,命令他们将妹妹妹夫外加钱宁三人擒拿,要么先行羁押,要么差人将他们硬扔出陕西去,看他们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这也是朱台涟现在并不十分急着逃走的根本原因,他觉得自己仍然稳操胜券。

何菁看了看他,放下手中打了一半的络子:“你知道良宸是怎么想到这次的主意么?根由便在于那天听我说的那句话。你也听见了吧?我说:‘将你打晕了或是打残了,是不是就能救下这一家人了’现在他打晕你一回了,倘若还阻止不了你,大不了回头就真把你打残了,看你断上三根肋骨,躺在床上起不来身,还怎么带人去造反!”

她说得横眉立目,语气阴狠,朱台涟一直相信她非要阻止他造反主要是为救他,昨天听钱宁说的意思也是为了帮他们“救哥哥”,听了何菁这话,朱台涟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我猜测有误,自作多情了?

他提高声调道:“你知不知道你们做这事冒了多大的风险?周昂、何锦、丁广那些武将个个都不是善类,比起杨英他们,这些人更加凶悍蛮横,一旦被他们察觉是你们在密谋坏他们的事,可不要指望他们看在你们是我妹妹妹夫,就一定会手下留情!”

何菁撇嘴哂笑:“好啊,那你就等着你那些忠心手下来杀了我们,继续行使你们的大计吧!反正我来安化的头一日遇见你,你便说过要将我们夫妻二人杀了抛尸荒野,你这会儿真来动手,也算得是‘莫谓言之不预’了呢。可见二哥当日对我说那话不是信口而言,而是早有先见之明!”

这番话若是配上眼眶发红、泫然欲泣的神情来说,效果一定更好,可惜何菁一听他冥顽不灵就来气,根本没心情跟他装可怜,只能本色出演。

可纵然如此,朱台涟听了这话一样有所触动,他生来心思重,遇事不在乎就罢了,若在乎的,就会常常放在心里反复琢磨。那时得知了她的身份,后来这些日子他就常会为那日对她说过的那些难听话自责内疚,听她提起,正是被戳中了心窝。

那些武将都是粗人,做事没有文人那么多讲究和顾虑,他要是真在那帮人面前与妹妹妹夫翻了脸,那些人害怕大计被破坏,说不定真会背着他去将这两人杀了。为何这回听钱宁报讯他立刻就信以为真了呢?就因为他知道那些人干得出这种事。

真到了那时,他们夫妻两个不是他亲手所杀,也要因他的缘故被抛尸荒野了。一想到这,朱台涟的心口就是一阵绞痛。

他紧皱双眉:“你到底为何拼了性命也要管这桩事?”

何菁浅笑道:“你觉得,比起你为了什么天下大义去拼命,我为了救家人而拼命,还有什么可难以索解的?”

难以索解?当然难以索解了!

对朱台涟而言,“家人”二字非但引不起半点亲切之感,还是讨厌烦人的代名词。自小见到的家人,无一不是讨人厌憎的,父亲母亲,弟弟妹妹,侄子侄女,甚至还要加上那个封不成王长子就要抑郁而死的大哥,哪一个他都不喜欢,只不过有的厌憎多些,有的厌憎少些罢了。

对于妻子儿女,他也没什么感情,成亲不是他想成的,女儿不是他想生的,他对她们仅有少许责任之心,感情实在很有限。

对流落京师的那位妹妹倾力照顾,他也只是出于愧疚之心,并非出于亲情。

活到这么大,他就从没体会出过什么叫“亲情”,就从没理解过为什么有着血缘相连的人,就该互相关爱。

“还是因为我那天说了那事吧?”朱台涟道,“我说了是为了补偿过失,而且前后也不过是几千两银子的事,大不了你们拿了银子来还我,偿了我的情就是,何必还要来搭上性命?”

何菁荒诞地一笑:“我对你说句实话,听你说了那桩旧事,的确是让我们为留下阻止你下了最后的决心,但在那之前,我早在体察到是你有意谋反的时候,便有心阻止你,这会是还了银子就了结的事儿?我看你根本是不着重点!”

是不着重点,不过不是朱台涟一人不着重点,是他俩互相都不着对方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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