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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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私语声停了,一个半老妇人摆着腰肢走进来,却是赵妈妈。她手里捧着个红漆描金的木匣子,来到拔步床前驻足道:“夫人醒了,可否将喜帕交与我?”

何菁微怔,侯爷昨夜根本未宿在这里,她们不可能不知道,这样还一早就来找她要喜帕,这算什么,刻意叫她下不来台?

她早有体会,这府上的下人们从上到下对她都不怎么友好,前几日都是看在主人对她重视,才勉强顾着面子,如今看出主人对她似有冷落之心,也就迫不及待想来踩她,何菁很轻易便能想明这些关窍,此刻看着赵妈妈阴阳怪气的神色,更是不言自明。

她没接茬儿,只问道:“侯爷呢?”

“一早就出门去了。”赵妈妈冷着脸回答。

“出门去了?”何菁吃了一惊,“去了哪里?”

赵妈妈半冷不热地一笑:“哟,侯爷去了哪里,连夫人都没告诉,又如何能与我打招呼呢?”

这老婆子找不自在欠收拾,何菁瞄了一眼她身上穿的姜黄色遍地福字妆花云锦褙子。

因熟稔刺绣,她对各色衣料也很了解。她前日就发现了,这种织金妆花云锦十分贵重,不是一个管事婆子穿得起的。邵良宸曾领她去看过库里存的御赐好东西,里面有数匹高档锦缎,与赵婆子身上这缎子不但质地十分相近,还有着同样织花只是不同底色的。

何菁当时就起了疑心,翻了库存账目,见到有好几处都有明显的涂改。邵良宸还特意对她说过,若想赏给下人东西就拿别的去赏,这些御赐的都是买也买不来的好东西,要留着自己用,足见他也不会拿这东西赏给赵婆子。他对赵有善夫妇根本没那么亲厚。

这婆子竟然监守自盗,还仗着主人粗心,就明晃晃地把偷来的缎子穿在身上。何菁想着没两天就是成亲的好日子,不想给邵良宸添堵,就暂且没说,打算着等婚后自己名分定下,再好好算账。想不到还没等到她发作,这婆子倒迫不及待自己来找茬了。

可是此时此刻,何菁又哪有心情搭理她?

他出门去了,一早就走了,是不是猜到她有心及早过去道歉,才刻意避开的?新婚之夜弄成这样,他失望都是应该的,难道还能怪他?

如此一想,何菁除了盼着他回来之外,干什么的心思都没有了。

邵良宸这一夜过得远比她更煎熬,一遍遍回想着旧事,一整夜都没有合眼,好容易熬到拂晓时分,想起皇上所说的差事,决定干脆去到豹房问个清楚。于是他穿戴整齐,给武德留了话,叫他回头告诉何菁一声,自己就出门去了。

武德毕竟也十六了,自知与女主人理当避嫌,就把话告诉了当值的丫鬟,叫其转告,结果丫鬟根本未当回事,只与赵妈妈随口提了一句作罢。连赵妈妈都给新夫人脸子瞧,丫鬟们自是有样学样。

第23章 奇险新差

“侯爷果然也没多待见她,连洞房之夜都不愿与她宿在一处。”

“就是,真当自己麻雀变凤凰了,这下看她还有什么脸在咱们面前摆主母的谱儿!”

良家女子尚且有心入高门为妾,大户婢女们自然更是全心争做通房。四个被分来正屋伺候的大丫鬟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也较为出众,见到主人年轻英俊,早就存了爬床之心,一直难以如愿,看见主人领回一个穷丫头来就当宝宠着,她们都嫉妒得牙痒痒,这会儿也是亟不可待地幸灾乐祸。

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这些丫鬟都是被赏赐进来的罪臣奴婢,从前与如今都是大家婢,自是瞧不上小家女的。

她们聚在厢房门外闲话说得欢,未留意何云走来院门旁边,正将这些话都听了去。本想来看看姐姐,问问她成亲之后心情如何,听了这些,何云一声未吭,踅身走了。

且说邵良宸去到豹房,到达门外时天都才刚大亮。

一直以来,不上早朝总被世人视作正德皇帝贪玩怠政的一大证据,实际往日常朝大多流于形式,探讨的多是接待来使、出京陛辞之类的鸡毛蒜皮,真正的国家大事都是走内阁奏拟披红的套路,君臣奏对也都是少数人在场、半私下里的。

如正德皇帝这般的性子,自是懒得去走那些无用的形势,早朝就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今天也是个晒网的日子,邵良宸来时皇帝就在豹房,听说他来请见很快就宣了他进去。

见礼过后,皇帝坐在寝殿次间的南炕边端详着他:“没看出什么变化啊,洞房之夜过得可好?”

邵良宸只得憨笑:“皇上说笑了,那自然……自然是好的。”

皇帝笑了笑,下地来踱着步:“是朕昨日对那新差事露了口风,你沉不住气了吧?竟连千金一刻的春宵都舍得耽搁,恁早就来了。”

邵良宸恭谨道:“臣蒙皇上重用,不敢为私事偷闲,皇上但有差遣大可吩咐,臣当竭尽全力为您分忧。”

皇帝缓缓叹了口气,挥手屏退了当值的下人,待屋中只余下他们两人,方道:“你对安化王朱寘鐇可有耳闻?”

邵良宸心头一颤,对所谓的新差事已有了预感,不觉间浑身都有些紧绷:“略有耳闻,安化王是宁夏府庆王的旁支,藩地在甘肃安化。”

皇帝颔首,缓缓道:“前日张采上报说,先前锦衣卫安插于安化王府的密探传回一条没头没脑的火漆密信,说安化王府近年来频繁结交拉拢当地武将,往日也有毁谤朝廷的言辞流传于外,恐怕是……有意谋反。”

厂卫负责监察百官,每个藩王府邸都或多或少潜伏着厂卫的密探。安化王府因只是个小小的郡王府,其中的坐探也少,只有一个。

邵良宸竭力维持住面上的平静:“您想要臣去侦查明白?”

皇帝微微蹙起眉,语气如同与他商量:“你说,一个旁支郡王罢了,即便朕再如何昏庸无道,何时轮得到他觊觎皇位?纵使他领兵攻下皇城,天下那么多藩王与武将,都不可能服他。他若真以为自己有望得天命,学武皇帝靖难清君侧,除非是疯了。这事随便一听便是漏洞百出,蹊跷得很。可惜啊,朕这边正吩咐张采派人核实消息,就又接到安化城其他密探传回的讯息,说是那个安插王府的锦衣密探陈瑛忽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此一来,事情就更蹊跷了。连那条密信究竟是不是他亲自传回的,都无法确认。”

他踱步到邵良宸面前,笑呵呵地问他:“你倒说说看,这更像是安化王真有心谋反呢,还是另有别人在蓄意传谣,以图借机生事?”

邵良宸心绪沉重,语调也难以随着他轻松得起来:“听您这意思,是有他人图谋不轨的可能更高?”

皇帝颔首感叹:“近几年来,国朝上下反对刘瑾新政的人不计其数,其中有真心为天下考虑的,但大多都是出于一己私心,就因为新政措施伤了他们的私利。这其中闹得最凶的,正是陕西那一带。朕怀疑说什么安化王谋反是假,实则是有人借此做筏生事,为的就是逼朕处置刘瑾,废除新政。”

他荒诞地挑起眉,拍了拍手,“你想想,若说新政都逼得一个小郡王看不下去,有意要谋反了,这得说明刘瑾有多倒行逆施啊?到时候朝廷之中人人喊打,朕又怎能坐视不理?所以说,朕必须在他们把事情闹大之前弄个清楚,想个对策才行。若说厂卫密探,哪个的本事能胜过你去?而且此事牵涉派系之争,务须寻个不拉帮结派的人做才成。这样的人,朕手下可只有你一个。”

邵良宸一时没有接话。

没错,皇上分析得很有道理,很和逻辑,可是,再如何和逻辑,邵良宸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安化王谋反不是假的,而是真的将会实施,具体时间记不得,应该就在近年内。而且在动手之时还会大开杀戒,将跟前一众挡路的当地官员都杀了个干净。

因为当年成祖朱棣是谋反起家,他的直系后代们平日最为提防的莫过于藩王叛乱,所以厂卫安插在各个王府的密探也都是最有本事的人才。

原来安在安化王府的探子消失不见了,他被从京城派过去,只会更容易被人家留意提防,也更可能落个消失不见的结果,恐怕会比那些安化王举事之时杀的官员还要早死一步。

这个差事的风险,远比他从前接过的任何一个都巨大得多。

从前侦缉的目标官职再如何高,势力再如何大,至少府邸都在京城。实在遇见险情,他凭着一身武艺闯出门来,但凡逃到京城大街上,就等于到了锦衣卫与五城兵马司管辖的地盘,很容易化险为夷。

这回就全不一样了,一个藩王的势力或不定可以覆盖一整个省,如果蓄谋造反,就会连军队都尽在掌握,到时身周都是人家的耳目和爪牙,一个不慎就要尸骨无存,哪里还能那么轻易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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