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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见他默不作声,微露苦笑:“朕也知道,你才新婚,就派给你这样一个差事,是太不近人情了。只是,枕边人尚且同床异梦,想找一个不拉帮结派、行事不含私欲的可信之人有多难?除了你,朕实在无人可选。”

邵良宸勉强回过神,忙道:“皇上言重,臣有今日体面全仗皇上厚待,您有所需,臣自当尽力,绝无怨言。”

皇上并不知道这次的任务会有恁大的风险,还在为叫他新婚离家而心怀歉意,他又能说什么呢?难道还能撒娇耍赖不去么?

这位皇帝面上看着和蔼可亲,毫无架子,但邵良宸知道,如今的刘瑾,将来的钱宁,都比自己更得他的欢心,结果呢?刘瑾被他亲口下令剐了,钱宁被他下令逮捕入狱,等他死后,钱宁也被下一任皇帝剐了。

所以说,真不能看着人家和颜悦色就太拿自己不当外人。别说眼下拒绝不去,就是去后糊弄差事,随便打探点消息就逃回来交差,都难说会惹皇上动怒翻脸。从前得过人家那么多的厚待,现在想不卖命,也退不回来了。

皇帝看得出他神色凝重,不似往日轻松,便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低声劝道:“你也不必太过挂心,面上说是藩王叛乱,可明摆着不可能啊。不过是几个反刘瑾的当地官员捣鬼罢了,那边有人反刘瑾,同样有刘瑾的手下,那些人都能帮你。以你的本事周旋于他们当中,必然绰绰有余,不至于遇险的。”

邵良宸也没心情表忠心了,直接问:“皇上要臣何时动身?”

皇帝一笑:“不急,他们要下的是盘大棋,不会很快生出什么大变故来。你先多陪陪新夫人,迟个十天半月再动身也无妨,回头朕会叫张采将一应线报都拿给你看。”

十天半月,他与她的无忧时光仅余下十天半月,连个蜜月都凑不齐。邵良宸暗暗喟叹,倘若早知会接到这样一个差事,他或许都不会这么急着娶她了……

“朕可以赐你王命旗牌,必要时可以调动当地文武官员协助你。那些人不论派系如何,总不会有人敢于公然抗旨。”

公然抗旨是不敢,但把颁旨的人杀了灭口不就成了?邵良宸道:“多谢皇上,还是不必了,万一臣露了马脚,被人搜出携带王命旗牌,恐怕更要坏事。”

皇帝有些啼笑皆非:“你还真觉得这差事能有恁大风险?也罢,朕知你行事老道,虑事周全,便由你自行策划吧。”

邵良宸恭敬施礼道:“臣当尽力而为,不负所托。”

走出豹房大门时,才刚过了巳时,天还算早。

邵良宸牵着坐骑,于街道间漫步徜徉,心中一片纷乱。

这一世虽出身于锦衣卫密探世家,但做这一行的大多都是空领着一份俸禄,庸碌一生没什么作为。他十三岁丧父之后接手了行当,本也可以靠着俸禄与家里的小生意维持生计,可他因为一直觉得生无可恋,就有心作一把大的玩玩,看看自己到底能有多大本事,玩命也当是玩,反正玩死拉倒。

没想到豁出性命去拼了几年,竟然拼出了个御前宠臣的成果,可惜等到了这一步,想抽身而退也不能了。他是皇帝手里最得力的探子,相当于前锋大将,上峰要他去冲锋陷阵,他怎可能推搪不出?此刻真觉得,倘若自己真如传言那样是皇帝的男宠倒好了。

入行六年,其间也遇过险情,十五岁时曾有一次潜入人家屋内偷取证物被人察觉,肩头中了一刀,险些被卸下一条手臂,流血流的命都去了半条,可后来这几年越做越顺,至今已然驾轻就熟,如鱼得水。

那一次对她说自己差事危险,一着不慎便要害她做寡妇,其实都是玩笑吓她的,在今日之前,他都还不认为自己真会死在任上。只有这一回,他说不准了。

到时如果自己真出了事,她可怎么办?

若能早知这辈子还有望遇见她,他就不会给自己选这份玩命的职业,不过话说回来,也是冥冥自有天定,若非他成了王牌密探,就不会被派去梁府卧底,又哪有缘分遇见她呢……

邵良宸头脑烦乱,不知回去该如何对她说,索性在外面延挨着工夫,午饭也没心情吃,一直耗到了下午,才慢慢返回。因着昨晚的事,今早出门时他就心情沉重,没想到返回时,更是沉重得好似压了座山。

侯府周围住的都是大户,街道十分清净,邵良宸牵着马缓缓步行,很快发觉,竟有人跟着他。就一个人,他快对方也快,他慢对方也慢,亦步亦趋,谁会在这儿跟踪他?

第24章 整肃家宅

邵良宸正纳闷着,听见身后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心里也便了然。待得转过家门外最后一道墙角,他停步下来,很快堵到了跟随在后的何云。何云见被他迎面堵上,神情很有些不自然:“姐夫……”

“云儿,你跟着我做什么?”

何云执拗地鼓着脸:“我没跟着你,不过是出门闲逛,正巧此时回转罢了。”

邵良宸是说谎骗人的行家,想看穿一个孩子的谎言还不容易?何云定是有话想对他说才在外面等他回来,但又有所迟疑,不知如何开口。

他拉过何云的手来,温言道:“是不是你姐姐说了什么?你告诉我,她若有何烦心事,我也好帮她应对。”

何菁今日的心情肯定也好不来,说不定曾向何云抱怨过什么。

何云却摇了头:“我姐没说什么,我今日都没见过她的面。”

“那你是为何烦心?”邵良宸万分恳切,“咱们是一家人,难道是这阵子我待你不够好,叫你有话还不敢说?”

何云鼓着小脸盯了他一阵,问道:“你真拿我们当一家人?”

邵良宸意识到事情似乎有点严重,忙欠身道:“那是自然!云儿你快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何云蹙着眉头,又倔强又委屈:“你若真拿我们当一家人,那为何……为何你家的仆婢下人不这么看?我听那些丫头们说,你根本不待见我姐,新婚之夜都不愿与她宿在一处。”

邵良宸暗吃一惊,以赵妈妈带头,那些下人们对何菁并没多少真心尊敬,这他能体会得出,但总以为有他震着,那些人会做到面上恭谨,没胆子真去给何菁委屈受。昨晚因联想起旧事,一时栖栖遑遑躲去了书房,今早又匆忙外出,完全没去想,自己这作为会给下人们一个什么信号,会对她构成何样影响。

何云回想着丫鬟们的言辞,又是气愤又是委屈,竟哭了出来:“姐夫,你若是真不喜欢我姐,就放我们走好了。我知道,我姐嫁你是高攀了。若非家里有我这么个病秧子拖累她,她何至于那么匆匆忙忙便把自己嫁了?我们是穷人,可还有点骨气,不至于为了银子脸都不要。你若是对我姐不中意,我宁可自己立时病死,也不能吃她拿自己身子换来的汤药!”

邵良宸心如刀割,暗骂自己粗心,紧拉住何云手臂道:“走,咱们回家,我倒要看看,是哪些不开眼的下人敢给你姐气受!”

进了院门,邵良宸朝门房的小厮交代:“去传话给赵管家,把阖府下人都召集到主院来!”

那小厮还是头一回见到主人这般阴沉似水,怒气隐然,当下不敢怠慢,急慌慌地传话去了。

邵良宸着实气得厉害,他也知道自家下人欠整肃,只想着左右出不了大事,先好好成了亲,以后再与何菁商量着办就是,哪想到还没等他动手,那些人倒迫不及待来找收拾了!

皇帝圣命他违拗不得,与她的感情纠葛也一时难以拎得清,偏这起子小人也来窜上跳下的添乱,这又如何能忍?!

四个大丫鬟正在堂屋里嗑着瓜子聊天,桌上的瓜子皮都堆得小山一般。大半天过去,对何菁的奚落嘲讽也说够了,邵良宸来到门外台阶下时,听见的都是她们嬉笑打闹的闲话。

往日主人归家总会有人报一声,今日邵良宸特意不许人通报,见他忽然一步踏进门槛,笑闹得歪歪斜斜的四个丫鬟都吓了一大跳,连忙整肃站好,朝他施礼见过。

邵良宸朝卧房方向望了一眼,冷淡问道:“夫人呢?”

四个丫鬟你瞧我,我瞧你,四个倒有三个都是茫然不知,只一个怯生生答道:“好像是去了茶房……去烧水了。”

邵良宸颔首冷笑,俊目之中寒芒隐现:“你们嗑着瓜子聊天,夫人在烧水?好,很好!”说完就踅身而出。

四个丫鬟都慌了神,忙跟出来一叠声地“奴婢知错了,侯爷恕罪”,邵良宸理也不理,来到院中朝站在台阶下的何云问:“说你姐姐闲话的就是她们几个?还有别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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