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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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随清不能说是毫无准备。事情是她自己要做的,是她清醒而主动的选择,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想到过全部可能的结果。一年多前,曾晨离开的时候,她曾给自己造过一个硬壳,一旦有人触及,她便可以躲进去,只留下最浅表的意识在外面抵挡应对。她觉得这一次仍旧可以这样做。

也是在那一天,罗理那边传来消息,保护区当年的环保检查已经通过,他们的项目可以继续做下去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候,随清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准备接受一家杂志社的视频采访。收到罗理的邮件,她关掉采访提纲,反复看着屏幕上那几行字。

项目已经确定,而且未成先红。清营造的工作原本就不曾停下,时至此刻各项深化图纸都已经完成,就只待过审。

此时正常的反应,是走出去宣布这个消息,接受同事的祝贺,也许中午,也许晚上,请大家一起吃顿饭。

但她想到的却是自己曾经在心中暗暗划下的线,两个人的终点,她与魏大雷的。他是为了这个项目来的,也的确为了这个项目而工作,走到这一步已是成绩斐然的结果。此时的她完全可以为他写一封相当有分量的推荐信,把他扶上马送走了。

皆大欢喜,她对自己说,一切都比预想的要好得多。

约好采访的时间已到,视频接进来,那记者果然提到曾晨。

“您是不是跟已故著名建筑师曾晨工作过很长时间?”记者明知故问。

“对,我在blu工作了差不多有十年。”随清回答,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实事求是,但不涉及更多。

记者又问:“那您的设计风格有没有什么地方受到他的影响?比如这一次g南的项目。”

她于是又说出另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答案——建筑之树。按照建筑树的分类,东方建筑只是历史上出现的旁枝,而西方才是正宗,是现代建筑发展的基础。但事实上,这观点本身也许就只是一种历史的局限,当一种新的思潮产生,就可能完全被推翻。

记者不时点头,打字记录。随清却知道自己只是毫无逻辑地掉书袋而已,这些都是大学里上建筑史的时候听来的,与曾晨没有关系,更算不上是对这个问题的回复。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玻璃隔断上,有人轻叩。

她抬头,见是曾晨对她做着一个手势:去我办公室。

给我十分钟。她不假思索,亦回以一个手势。

“建筑为什么必须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为什么非得留下些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为什么不能生来就是为了腐朽?”她继续对记者说。

片刻,才觉得不对,她心中狂跳,抬头再看,隔断外有人往来工作,但似乎并没有谁停下来敲过门。但方才的所见却又是那样的真实而清晰,她甚至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就是那件挂在楼上公寓衣柜里的藏蓝色西装。

长桌边,她遇到魏大雷的目光,大约是她脸上的表情实在凄惶,他起身就要过来,直到她摇头,勉强挂上笑脸,方才作罢,坐下来继续工作。

而视频那边,记者正不解地问:“随工,您刚才是说建筑生来就是为了腐朽?”

结束采访,该圆的都圆过去了,随清又独自在办公室内坐了许久,这才走出去宣布了那个好消息。接下去的事与她想像的差不多,欢呼,祝贺,晚上请客。

她强令自己跟着大家闹了一会儿,该笑的时候笑,该讲话的时候讲话,等笑完了讲完了,回办公室里去,才能在屏幕后面卸下那一副面具。可她刚坐下开了电脑,魏大雷就跟着了进来。

“在干吗?”他凑过来问,一身的兴高采烈。

“没什么。”随清回答,合上电脑,看了一眼外面。

他会意,也没太过分,只站在那儿笑着,对她说:“can you imagine? we will build it from nothing!”

她抬头看着他,既想笑又想哭,但最后还是选择笑对着他道:“我当然可以想象,这本来就是我们想出来的嘛。”

这一声“我们”,听得他笑意愈浓,但那笑却叫她心头剧痛。

仅剩的时间,更不应该浪费在无谓的争论上面。这句话,她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那天夜里,随清带着所有人去吃饭,开了几瓶好酒,聊天笑闹一直到十点多。结账的时候,又有人提议去酒吧,随清自然说好,魏大雷却抗议说这一阵加班太多,累都累死了,早点散了回去睡觉吧。这说法倒也有人拥护,于是乎出了餐馆,大家还是散了。

等到说完再见,其他人走远,这人才又转头回来,对随清说:“总算结束了。”

“什么叫总算?”随清笑问。

“总算轮到我了呀。”他展臂抱住她。

虽说是在大街上,随清还是由他抱着,甚至也伸手出来环着他的腰。她贴着他,怀中是满满的坚实的一抱,那感觉甚好。不想这人竟是得寸进尺,又低下头来吻她。夜已渐深,但闹市的商业街依旧人流不少,他又是这么显眼的一个人,周围多少有些闲来无事的目光。

“你适可而止啊。”她埋头在他胸前躲着他。

他却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反凑在她耳边道:“那换个地方吧。”

随清想了想,建议:“去q中心?”

他听了就笑,一脸的了然。

那表情,又叫她心头隐痛。

开车的时候,她细细地体味这痛,才发现并不是从心里来的,甚至也无关肺腑,而是生于最末一根肋骨,却又莫名牵扯着全副的心神。说来也是怪了,只是从暮春到初秋,区区几个月而已,回想起来却像是过了许久。她又一次觉得,q中心楼顶那场邂逅之前发生的事,久远得有如前一世,甚至根本就不像是她自己的人生。

作者又来说闲话了:之前在讨论里提到过,这是一个关于抑郁症和bipolar的故事,不会出现任何穿越、转世、死而复生的情节,所有非自然现象只是幻觉(hallucination)。

第32章 分手

已经是深夜了,从旧城去江对岸新区,先走高架,再入隧道,一路坦途。

随清把车开到q中心,停进地下车库,然后带着魏大雷搭专用电梯直上高区的酒店。她在前厅要了一间套房,特地问是不是朝西。

接待员微笑回答:“对,在商场区这一侧的,看江景。”

她点头,表示满意。

房间在六十多层,从窗口看出去的确就是她意想之中的风景——由远而近,自上而下,是被不夜的城市映成紫色的天空,尘霾中由灯光勾勒出来的天际线,江水沉静地涌动,以及q中心商场区楼顶的那道飞檐。

虽然价格辣手,但她不介意奢侈这一次。泡沫,她又想。她只是需要一个泡沫,只属于此时此刻,只属于她自己。只要栖身其中,就可以暂时忘记其他。什么远的,近的,真的,假的,仅在这一夜,她一概不去追究。

他们关了灯,就在落地窗前,褪尽衣衫,彼此覆盖,交叠。两人身体的轮廓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冷调的微光,竟有种cyberpunk的意味。

随清忽然觉得,她既是亲历者,又像旁观者。她分明看到自己的手抵着密实的玻璃,又恍如沐于q中心楼顶的夜风之中。眼前是移轴镜头里的画面,建筑,道路,所有的细节都有,透视却错得荒谬,以至于一切看起来都好似沙盘里的微缩模型。还有其间五颜六色的小汽车与小人偶,蜡做的,正在以每秒十八格的速度稚拙地移动着。

而后,又是飞往g南的飞机滑过跑道的震颤。数千公里之外,一百年前的松苗正穿透一百年层叠的腐叶为自己造起一片一百年后的松林,一百年间一场又一场冲刷过山林与公路的骤雨,凝结在它们身后的时间里面。所有的这些既不像回忆,也不是幻想,如沸水灌顶,极致痛楚,又畅快淋漓。

更多抽象的概念像一个又一个巨大斑斓的结,不断地为她涌现,翻滚,变幻。内变成了外,外又变成了内。在堆积的同时,抽丝剥茧。缓缓靠近,又急速地远离。短暂得好似一瞬,又平和得近乎永恒。只有她可以看到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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