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1 / 2)
就在故事的最后,她说,所谓过度消耗和浪费的城市其实与自然环境是一样的,就像ntt原则的标的也可以从原本的荒野延伸至都会地区,大至每一座建筑,小至每一个人,每一日,每一次动作,都可以是对周遭环境的完美契合,leave no trace。
也许只是剧本,嘉宾颔首,带头为她鼓起掌来。
就在那档电视辩论节目播出之后,邱其振给她打来一通电话。
还是从前的老规矩,接起来没有问好,也没有寒暄,他只是开宗明义地对她说:“你做得很好。”
“谢谢邱先生。”她便也简短回答,谨以一枚马前卒的身份。
邱其振却又加了一句:“甚至好过我的预想。”
很少有人可以好过邱其振的预想。随清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她仅有的口才在这段日子里早已经透支得太多。
电话里短短一阵沉默,静得她可以听到他身后海浪的声音。而后,还是没有道别,对面就已经挂断了。
手机尚且贴在耳边,她便开始怀疑方才听见的海浪声是她自己的错觉。其实,那不是海浪,只不过是电话中的杂音罢了。
一连串的路演与采访,所有这些事情做完之后,他们的计划已告一段落。她早就知道邱其振会联系她,毕竟这台是他搭的,她只是在上面唱戏的人,尽了自己所有的可能。但他打电话来仅仅就是为了夸她一句吗?这个举动似乎又有些出乎于她的意料之外。
她还记得吴惟曾经开过的玩笑,说其实无论男女都该有个年轻的情人,简单,美好,全无包袱。倒不是全为好色,只是因为生而为人,又活到一把年纪,本身背负的糟心事就已经够多了,实在不需要再多加一份。
但邱其振却是一个明显的例外,他曾经给过她那样一个邀约——感情上,生活上,我可以照顾你。时至今日,随清仍旧不懂,究竟是什么让老邱想到要那么做。
第30章魏晋
路演全部结束之后,清营造一行人回到a市。
一连串的挑战、突破、成功,那些掌声、赞美,甚至还有老邱的肯定,对随清来说并非没有欣快感。她觉得一切都在变好,甚至连失眠也没有那么痛苦了。她甚至开始认为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了每晚三个小时的睡眠,也许有些人就是不需要七小时睡眠的。
但与此同时,这种欣快却又让她有种头顶悬着利刃的感觉。她知道一切不应该变好,就在丁艾对她说了那样一番话之后。而那悬着利刃终有一天将会落下,只是不确定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害怕它落下,又渴望它落下,害怕回到原本的样子,又渴望回到原本的样子。坏到极致,就不会更坏,不是吗?
然而,所有这些念头就像这段日子里无数其他的念头一样,不管有用,还是无用,平庸还是灿烂,都在她脑中无端而起,又飞逝而过。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追不上她自己。
就在这时,魏大雷又跟她提起去gina那里聚会的事。那是一个礼拜六,两人饿得走投无路才爬起来,正在离床两米远的圆桌边面对面坐着吃早饭。
一个月之前,大雷就跟她说过这个聚会,后来清营造出去路演,全国各地飞了一遭,随清满以为事情老早就过去了。
“他们去g市住了两个星期,也是才回来,等开学gina就该回洛杉矶去了,所以想趁这机会聚一聚。”他这样解释,在随清听来,倒像是专门等着她呢。
“都有些什么人?”她问。
“gina,她男朋友tatum,还有tatum学校的同事,”大雷一一数过来,“我见过好几个,都挺有意思的。”
“哪天?什么时间?”她又问,脑子里已经在想借口推辞。
“今天晚上。”他看着她笑,露出好看的牙齿。
随清无语,要是远一点她还能不着痕迹地找个事由。但是今晚,他早就知道她没安排。临时再说有事,未免太刻意了。
“算了,我不去了。”随清直接拒绝。不是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么,她不想勉强自己。
“为什么?”魏大雷却非跟她要个理由不可。
随清伸手揉他的脸:“你们小朋友自己玩自己的,我掺合进去算什么?”
魏大雷不响,扒拉掉她的手,站起来摆出个超人叉腰的姿势,居高临下看着她,这才道:“我六尺三寸,一百七十五磅,你多高多重?到底谁大谁小?”
随清嘴里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
晚上那个聚会,她到底还是去了。跟这段日子里许多其他的事情一样,做与不做都在一念之间,过后连她自己都很难解释为什么。
聚会就办在gina住的地方,还是那处新式里弄。弄堂口的那条林荫道,随清旧地重游,依旧清晰地记得曾经在这里闹过的那一场乌龙。仔细算起来,时间仅仅过去了两个月而已。在她的意识当中短得好似一瞬,又远得就像另一世的人生。
那是一栋分租出去的石库门房子,gina跟她男朋友住在一楼,两个房间,带一个小院子。随清他们到得晚,天已经黑下来,暑气消散。屋子挺宽敞,朝着院子的门开着,门边摆着一张大茶几,上面摆了冷食与酒水,七八个人席地而坐,很是惬意。
“gina,tatum,随清。”大雷随手指了一圈,简单介绍。
只说了名字,这种分寸感,随清挺满意。
她跟众人打招呼,tatum与其他人都笑说一声嗨,gina却探身过来与她抱了抱,又添上一句自我介绍:“我叫魏晋,就是‘魏晋南北朝’的那个‘魏晋’ 。”
跟上次在巷口遇到的那次差不多,gina穿得很随便,还是t恤与瑜伽裤。随清见她两条小腿露出的部分都是义肢,行动却算得自如,人也是漂亮的,尤其是那笑容,与大雷神似。
但相比长相,随清更是叫这个名字给镇住了,她转脸看着大雷道:“怎么回事?你的名字跟你妹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了。”
魏晋听得发笑,大雷根本无所谓,泰然回答:“gina是女承父业,大学念的历史,以后准备做东亚研究,她的汉语比我肯定是好多了。”
跟之前说的一样,在座的大都是tatum的同事,在那间国际学校教书,有外国人,也有中国人,另有两个是在a大读书的留学生。总之男男女女,肤色各异,但共同点却是年轻。
果然如随清所料,代沟,外加文化差异,又是陌生人,她觉得自己根本插不上话。而且,尽管一开始面子上挺客气,但她还是能渐渐感觉到gina对她态度的变化,比如并不特意招呼着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客人,比如在谈话的间隙静静看着她,用一种近乎于审视的眼神。
随清知道,虽然魏大雷并没有直说他们是什么关系,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和肢体语言不言而喻。她今天难得穿了一件连衣裙,他的手就环在她腰间,隔着薄薄一层真丝。这段时间,她抛头露面又挺多,gina很可能已经知道她是他的老板,利用职权,占了年轻实习生的便宜。
既然不受欢迎,随清也就不说话了,只等着结束离开。魏大雷当然不会让她落单,只是他们这样两个人凑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就又开始研究起房子来。
随清是这方面的万宝全书,一看就知道这座建筑落成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属于石库门3.0版。依旧是英国联立式住宅的布局,兼有中国古典趣味的传统设计,比如清水红砖,花岗岩门框,门楣上石刻的花纹,以及对开的黑漆木门,和门上的那一副铜环。除此之外,进化至3.0版本的石库门也已经有了一些art deco的风格,栏杆、门窗、扶梯、柱头、发券,外立面,全都用了西方建筑细部装饰的处理手法。
与更早一些的石库门1.0和石库门2.0相比,3.0版的区域规划加宽了房屋之间的间隔,但单体建筑却从三开间两厢房,变为双开间一厢房,平面面积缩小了,高度从通常的两层变成了三层,屋面沿口装了白铁落水管,房子里通了煤气,有了抽水马桶与淋浴间。
结论显而易见,那时的城市已经变得拥挤起来,中产阶级兴起,生活也开始变得明朗而洁净。当然,那只是当时一小部分人的生活,这样一栋房子在那个年代至少四根金条的价钱。
说到这里,身边的听众已经多起来,连随清都觉得自己有些反常的滔滔不绝,但又不由得她不说下去。大雷书包里常备红外线测距仪,甚至连门的尺寸都量了量。跟她说的一模一样,宽一米四,高两米八。
直至她提到一本清末的章回小说《海上花列传》,就连魏晋也跟她聊起来。那本书魏晋仔细读过英译版,但显然两人的关注点不在一处。随清借来纸笔,信手守画出一百年前的租界棋盘街在什么位置,1870年代最早建起的石库门1.0内部是怎样的布局,还有那本书中所写的同时代的中国园林又是个什么样子。
至此,聚会简直变成了她的表演。
直到她无意中看见魏大雷,他也正望着她,眼睛清澈明亮,目光中带着那么分明的爱意和赞叹。她却一时心惊,强令自己停下。不过,其他人显然也不拿她当陌生人看了,此后喝酒谈笑都有她的份。
酒到酣然,一帮小年轻竟又开始分享记忆中最另类的一次香艳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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