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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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下台阶,便见那边抄手游廊过来提着个食盒的丫头,惊喜:“姑娘醒了?”

几步上前给秦舒行李:“胡太医说的果然不错,说是七日就真的是七日,这才早上,姑娘便醒了。姑娘这些日子都没用膳,肯定饿了吧。”

秦舒皱眉:“我睡了七日?”

那丫头点点头,道:“胡太医说了,本是三日就会醒。可是后来大人把胡太医叫去问了一番,便又给姑娘喂了一次药,说,叫姑娘好好睡一觉。”

秦舒问:“陆大人已经醒了?”

那丫头点点头:“第二日晚上便醒了,现下在前厅同人议事呢?”

秦舒转身往前厅去,还未走进,便见阶下垂手候着三五个青袍官员,她一时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便见里头出来几位绯袍官员

丁谓上前来:“姑娘,爷请您进去。”

秦舒点点头,走进去便见陆赜依旧躺在床上,只是旁边散落着奏折,她走过去,试图叫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恭喜,陆大人看起来已经没有大碍了。”

她走进些,坐在床边,本想把话说清楚,却见陆赜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唇上:“先用膳,有什么话待会儿在说。”

秦舒摇摇头,见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发乌紫,顿了顿:“我想有什么事情,大家还是趁早说清楚一点比较好,免得互相猜来猜去,徒添误会。”

陆赜见她一脸严肃,口中称呼也十分见外,皱眉道:“倘若是我不想听的话,也不必这时候说来气我。”

秦舒笑笑:“反正在我这里,你从来只听得进那些你爱听的好话。倘若不中听,你也受累听一听吧!”

她转了转手上的金镶玉镯子,斟酌道:“我从前想嫁给我表哥,是因为他性情温和,素来极尊重我,我做什么事情他都不会反对。”

陆赜听了哼一声,压根儿就没什么血脉联系,还一口一个表哥的:“你表哥早就成亲了,现如今连孩子都有三个了,原先那个夫人难产没了,现在新娶的这个才十七岁。”

秦舒已经习惯他的语气,并不在意,接着道:“后来被你强掳到杭州,开始的时候我是极恨你的,后来西冷书寓的何夫人劝我,只要肯周旋将来未必没有转机。我当时也担心,倘若真的惹怒了你,你是不是真的会把我长久留在那种烟花之地。”

陆赜反驳:“我没这么想过!”

秦舒点点头:“后来我知道你当时不过是吓唬我,只是我并不知道。我当时想,要是留在那里一双玉臂千人枕,倒不如只奉承你一个人,毕竟你也算一表人才,床笫之上并不会像西冷书寓的客人那般磋磨人。”

陆赜握住秦舒的手,见她并不排斥,道:“我不过想着吓唬你两天,便接了你出来。那时候出了战事,这才叫你在哪儿多留了一个月。”

秦舒微微垂着头,本以为对这些往事已经可以做到毫不在意,却还是微微发酸,叹了口气:“其实抛开前事不提,后来在芙蓉偎的别院,你待我也算极好的。其实那个时候,你发脾气,我从来都不怕的,要不就是虚张声势,要不哄一哄就好了。你说你从前极喜爱我,把我放在心上,我是信的。后来怀孕了,有了珩儿,我也曾自暴自弃地想过,要不要认命,要不要把此后一生都寄托在你的喜爱上,要不要做一辈子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时至今日,陆赜有些隐隐约约明白了:“所以你说,无论是做妻还是做妾,你都不愿意?”无论是妻还是妾,都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罢了。

秦舒不回答他的话,接着道:“其实我那时还想过,要是真的走不了,以后该怎么讨好你,你娶了夫人我又该怎么讨好她,要是孩子真的被抱走了,我要怎么求你,你才会抱回来给我。倘若你真的抱孩子抱走,不用等他长大,只怕五六岁的时候就不认得我了,更不会叫我娘亲。”

秦舒停住,哽咽不能语,一颗泪滴在陆赜的手背上,叫他心口仿佛又隐隐发痛起来。

秦舒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接着道:“后来我走了,其实开始的时候我是要打掉珩儿的,我不想要一个时时刻刻提醒我屈辱的孩子。那个时候船上刚好有个船工的媳妇儿,也是四个月的肚子,不知怎么的胎死腹中,偏偏喝了药那成型的孩子排不出来,熬了五天人就没了。”

“我当时很怕,问大夫喝了堕胎药胎儿是不是也可能排不出来。后来我便想,堕胎可能会死,生孩子也可能会是死,要是生孩子的时候没了,还能多活半年呢?”

第92章 从此,我们一别两宽

陆赜默默听着, 什么也说不出口来,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轻飘飘,说什么都觉得残忍。

秦舒自嘲地笑笑:“你看我就是这样怕死, 为了活下去, 为了好好地活下,体面和尊严都一概抛掉。”

即便她如今是大通票号的大掌柜, 谈笑皆是富贵,可还是觉得生下珩儿的确是一件很不体面、很没有尊严的事情。陆赜不禁想, 往日自己许诺贵妾之位, 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另外一种侮辱罢了。

秦舒顿了顿, 笑:“不过这些都过去了, 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有的时候想,倘若将来事败, 我去求你,不知你会不会救我一命。无论是京城的定武侯府,还是这次来宣府, 我都承你的情。”

陆赜瞧了瞧秦舒,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面色也不自觉冷峻起来:“你想离越我远越好, 又说什么承我的情呢?倘若对面不相识, 又谈什么承情呢?”

正说着, 外头丫头端了药来, 黑糊糊的一大碗, 屈膝道:“大人、夫人, 这时辰该喝药了。”

秦舒听她唤自己夫人,倘若往日会觉得气愤,这时候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好笑, 她把药端过来,吩咐:“你下去忙吧!”

她端过来,还很有些烫,舀了舀勺子晾凉,道:“我从前闻见这些汤药就想吐,便是喝了,一整日都不想吃饭。这几年吃药吃得多了,竟也不觉得难闻,反而能闻出一股子草药香。”

秦舒见温度差不多了,递给陆赜,示意他一口喝了,见他不接药碗,只好用勺子舀了喂到他唇边,也不张嘴,笑:“苦肉计也要掌握分寸,倘若火候太过,说不准把自己烤焦了。”

陆赜叫她说中,讪讪看她一眼,千日醉最是养颜安眠,她足足睡了七日,此时脸上不像往日带着点苍白的玉色,反而脸颊带了点胭脂色,低眉浅笑弯弯颦。

他不情不愿地喝了那口药,又见秦舒拿了手绢来擦自己的嘴角,没有往日那些香味儿,只有淡淡的皂角味儿,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胸口疼得舒缓多了,仿佛一颗心叫一双柔荑捧着放在温暖的春水里,一圈一圈的涟漪荡过来,有一点微微发熏却又很舒服。

秦舒又舀了一勺药,见他思绪不知飘向了那里,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问:“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叫大夫进来?”

陆赜抬眼,却不喝那药,冷冷道:“妻离子散,孤家寡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这药喝不喝也没什么两样。”

秦舒抿抿唇,手上停住,无奈叹息:“又何必这样说呢?当初你真的以为我葬身火海,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吗?可见,这个世上无论没了谁,不过树上掉下一片树叶罢了,无关紧要。”

这话实在是诛心之言,却又无一字不实之处。他心里却又觉得冤枉,何曾无关紧要呢?

陆赜不说话,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自己都无法更改她的心意,无论说什么,都只不过徒增笑耳,都不过叫自己在她面前变成彻底的笑料。

秦舒这才又舀了一勺药喂给他,等喝了大半碗隐隐见底了,这才从旁边端了茶来给他漱口,捏了帕子给他擦唇角,动作轻柔。除了他刚回南京国公府那十几日,秦舒还从不曾这样服侍过他。

陆赜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他紧紧握住秦舒的手:“你不想做董凭儿,只想做秦舒,我也由得你。只是你要知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不可能叫你跟珩儿永远在外头,你们早晚是要进国公府的大门的。”

秦舒沉下脸来,陆赜有一种本事,几句话就能叫她轻易生气起来,她撇开头吐纳了一会儿,这才没那么憋闷,良久直视他的眼睛:“陆赜,这个世上,是没有什么东西天生应该属于你的,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陆赜默然,五年前的他听到这句话,只会大发雷霆,五年后的他却已经明白发脾气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她的神情还跟五年前一样倔强,说出的话还是可以轻易扎痛他。

他不过脸色越发冷,什么话也没说,倒是秦舒自觉无趣,转了话头:“你出身勋贵,三元及第,陛下宠幸,你本可以如米鹤璧说的那样,留在京城做你的心腹宠臣,一步一步熬资历,入阁也非难事。可你偏偏要去江浙平倭患,偏偏想做一些实事。这次来宣府,你也明明知道贺九笙打的什么主意,可是边患严重,你还是来了。倘若论做官,你的确是一个实心用事的好官。贺九笙曾说,倘若将来广德一朝会出一位彪炳史册、千古流芳的名臣,那一定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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