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2 / 2)
他的话说得老实不客气,明显意有所指,迟长青沉默,洛婵见状,连忙拉了拉兄长的衣袖,微微蹙起眉头看着他,眼里带着几分责备,洛泽之亦知道自己方才那句话说得重了些,但并不觉得有错,他当然是只为自家妹妹考虑的,至于迟长青,那还要往后排了。
一个要借假死遁离京师的人,他以后真的能护住阿婵吗?
洛泽之十分怀疑。
后山果然长了好些枇杷树,果实累累,目光所及之处,俱是黄澄澄的枇杷果儿,只有手指头那么大,来时迟长青刻意问过了,这些树都是迟松家的,村里人随便摘,只是要注意别伤了树就好。
虽说摘枇杷是洛泽之提出来的,但实际上他只是想借机出来溜达而已,摘了没一会就彻底对枇杷失去了兴趣,只从树尖上挑了几个大的塞给洛婵,哄道:“阿婵吃。”
洛婵坐在树下接过,剥了皮尝了一个,迟长青问道:“甜么?”
她微笑起来,漂亮的眼睛弯成了两枚月牙,在他手心里写:甜。
见她这般开心,迟长青也觉得甜,他在小哑巴面前半跪下来,认真地注视着她,洛婵不明白他这是做什么,只是含着枇杷疑惑地回视,腮帮子鼓起小小一团,十分可爱,迟长青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道:“婵儿,你相信我能护住你么?”
洛婵不防他突然说起这个,立即就反应过来,是因为方才二兄说的话刺到了大将军,她用力点点头,又在他手心里写道:相信的。
迟长青勾起唇角微微笑了,问她道:“想大兄了吗?我带你回家去。”
洛婵顿时愣住了。
第97章 这青天白日的,不知羞。……
大理寺天牢里面黑黢黢的, 到处都是昏暗, 连火光都无法驱散, 几个狱卒正靠在墙边摇骰子, 吆五喝六的,十分投入, 甚至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了, 等其中一个眼角余光瞥见了一道朱色的衣角下袍,吓了一跳,连忙扔了骰盅站起来,道:“大人何时来了?”
其余几人也纷纷站起来, 十分忐忑不安, 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来人,正在几名狱卒都战战兢兢之时, 那人开口道:“我进去看看。”
声音清冷沉沉,让人想起无垠的寒夜,打头的那个狱卒连忙谄媚道:“是, 是, 那小人引御史大人进去。”
那人正是御史中丞洛淮之,他对狱卒微微颔首:“有劳了。”
狱卒顿时受宠若惊, 连忙打起灯笼来, 领着他入了天牢,这里常年不见日光,到处都是潮湿阴暗的,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霉味, 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就连狱卒也要屏住了呼吸,洛淮之却恍若未觉,继续往前走,他对这里的情况早已习惯了。
一路往深处走去,两旁的囚室里也有关押待审的犯人,这里是大理寺,被关押的大多数都是犯事的官员与他们的亲眷,也有人认出了洛淮之,连忙爬起来抓住栏杆,激动地大叫道:“洛淮之!洛淮之你这个奸佞!你竟还有脸来这里!”
洛淮之停下脚步,转头循声望去,借着幽暗的火光看见了一张胡子拉碴的老脸,发丝凌乱,形容十分狼狈,他顿了一下,才道:“赵侍郎。”
那赵姓官员更加愤怒了,他用力地捶打着木制栏杆,双目圆睁,怒色尽显,破口大骂道:“你这小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为何要害我?!”
洛淮之并不回答,继续往前走去,赵姓官员不肯放过他,跟着他一边走,一边急急道:“山阴税收贪墨之案我并不知情,洛淮之!洛御史,你帮我向皇上求求情,我是冤枉的啊!”
话到了最后,竟有几分恳求的意味,洛淮之听了却不为所动,只是道了一句:“你不知情,皇上知情便可。”
那赵侍郎瞬间僵在了原地,呐呐无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顿觉一盆冰水兜头泼下,从头凉到了脚底心,悲从中来,抓着横栏朝那道朱色身影叫道:“洛淮之,你这豺犬,构陷忠良,你会遭报应的!我等着看你身败名裂,为万人所唾的那一日!”
呼声绝望至极,乃是最为恶毒的诅咒之言,任谁被骂了都不能忍受,教那狱卒听得胆战心惊,恨不得冲回去把那赵侍郎的嘴给堵死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洛淮之就仿佛没有听见似的,朝他伸出手来,道:“灯笼给我,有劳。”
行为举止甚至称得上斯文有礼,狱卒反应过来,连忙战战兢兢地把灯笼双手奉上,迟疑问道:“大人,不必小人引路了吗?”
洛淮之嗯了一声,接过灯笼,道:“你且回吧。”
他说完,便提着灯笼往天牢更深处去了,两旁火光昏暗,那恶毒的咒骂声声传来,在空荡荡的走道里回荡着,朱色的身影一晃而过,消失在了尽头。
洛淮之驾轻就熟地朝前方走,一边不以为意地想着,身败名裂,为万人所唾?
哪一样他不是经历过了的,如今的洛淮之,并不在乎那些东西,他甚至不在乎日后在史书上会留下如何的评说。
大理寺的大牢最深处有一间单独的囚室,关押着重犯,鲜少有人能活着从这间囚室里走出来,上一个被关在里面的,是前左丞相洛稷,巧的是,这一次被关押的,仍然是左丞相,也是风水轮流转了。
比起前面的那些咒骂之词,这里简直称得上安静,从外面看去,囚室里一览无余,一个快要熄灭的火把,映照了一方小小的空间,那里隐约坐了一个人,洛淮之终于停下脚步,唤了一声:“高大人。”
声音清晰,那人动了动,转过头来,赫然是左相高盛,大约是才入狱不久,他的衣衫和发丝还算齐整,看人时仍旧带着一股子审视的意味,待见了洛淮之,笑了一声,道:“别来无恙啊,洛御史。”
他起得身,走上前来,打量了洛淮之一回,如自嘲似的道:“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会是你在外面,本官在里面了。”
洛淮之勾了勾唇角,道:“世事无常,下官也是没有想到。”
高盛笑了,他本是五十来岁的年纪,这一笑,眼角的皱纹便蔓延开来,叹道:“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洛淮之微微侧头,道:“愿闻其详。”
高盛道:“你以为做皇上的一条狗就能高枕无忧了吗?今上喜怒不定,性情暴虐,行事毫无章法,今日能杀我高盛,来日就能杀你洛淮之。”
洛淮之微笑起来,忽然道:“当初高大人要拥立皇上登基之时,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些吗?”
高盛瞬间沉默下来,洛淮之略略提起灯笼,昏黄的光芒自横栏缝隙映照进去,将阴影投在了高盛的脸上,他悠悠念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高大人,这世上不是事事都能算计的,尤其是人性。”
“初时你觉得雍王不可掌控,利诱户部尚书刘荣背叛我父亲,于春猎之日透露雍王行踪,设计他摔断了腿,拥立今上登基——”
“洛淮之,”高盛终于沉了表情,阴恻恻道:“那封密谋的书信,是你自己写的吧?”
洛淮之不避不让,笑了,他不答话,就等于是默认,高盛用力握紧了栏杆,冷笑道:“是我小看你了,这种事情,你竟也有胆子做出来,难道就不怕我没下马,你自己倒先粉身碎骨了么?若皇上不信你呢?”
洛淮之却平静地道:“皇上信不信我,并不重要,高大人还不清楚吗?从刘荣死的那一日起,你就已定了死期了。”
“试问身为天子,谁愿意为他人掣肘?更何况他本性多疑,狠辣嗜杀远甚于常人,若是先帝在时,高大人尚有一线生机,然而如今有金龙卫在,大理寺与刑部已形同私狱,想必日后再难见高大人一面了。”
他的语气里似有几分遗憾,末了举起灯笼,彬彬有礼地道:“同僚一场,洛某特来告别,高大人,一路走好。”
洛淮之说完,转身便走了,高盛紧走几步,道:“洛淮之,今日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时也命也,来日他人为刀俎之时,又不知鱼肉是谁?”
洛淮之的脚步微停,淡淡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昏黄的灯笼光芒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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