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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坐了吴炳湘的汽车,到达南河沿张家,只见里外灯火通明。大厅上聚了好些人,摆开两张圆桌,正在吃消夜。
卫士一通报,张勋丢下筷子起身迎接。吴笈孙看他好整以暇的模样,心里不免奇怪,不知道当此强敌压境之时,他何以能像诸葛武侯唱空城计那样沉得住气。
“世缃兄,这么晚还来?莫非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
“没有!”吴笈孙说,“我是来跟绍帅共患难的。”
“多谢、多谢!”张勋一把抓住他的手说,“来,来,只怕你也饿了。”
一见有贵宾,同桌的人都逡巡退去,听差收拾残局,另外端出酒食来款客。
“世缃兄——”
刚叫得一声,搁在他身旁的电话响了起来,张勋一听就皱起浓眉。吴笈孙不免忐忑,怕是假传大令的事发作了。
“好吧!给他们好了。”张勋将电话机一摔,扶头不语。
“绍帅,”吴笈孙劝道,“大英雄做事,提得起,放得下。诚如菊老信中所说:‘委曲求全,所保者大。’”
“就是为了这个,我让驻在地坛的队伍,把枪给了他们。”
“这,”吴笈孙举杯说,“我替北京的百姓谢谢绍帅的保全。”
“世缃兄,”张勋苦笑道,“你是恭维我,其实比骂我还厉害——”
“不敢,不敢!”吴笈孙惶恐地抢着解释,“笈孙绝无此意。”
“其实,你骂我,我倒没有什么,只是有些人骂我,我可不服。”张勋喊道,“请刘秘书把通电稿子拿来。”
刘秘书就是刘文揆。他先反对复辟,但复辟失败,却为张勋不平,拟了一个通电,刚刚才发出去。通电中说:“变更国体,事关重大,非勋所独能主持,谁非清朝臣子,各有应尽之责。数年以来,密谋进行,全仗众力。去年徐州历次会议,冯、段、徐、梁诸公及各督军,无不有代表在场。”
看到这里,吴笈孙问道:“梁是谁?梁财神?”
“不错。”张勋指出,作为洪宪祸首的梁士诒,最希望复辟成功,不但可由流亡香港而复归京华,同时他的“交通系”势力,亦可保全。他又愤愤地说:“想不到他的交通银行,给段芝泉发军费来打我!”
“绍帅,你弄错了。交通银行现在不在梁财神手里。”
“在谁手里?”
“曹润田。”
“曹汝霖?”
“对了!”
“怪不得!这个小子,我早就要揍他了,这趟就坏在他手里。”张勋咬牙切齿地说。
“那是错怪了曹润田——”
“你不知道!”张勋抢着说,“我没有冤枉他。”
看看劝不进去,吴笈孙也懒得多说了,接下去又看通电:“即勋此次到京,徐东海、朱省长皆极端赞成,其余各督军亦无违言。芝老虽面未表示,亦未拒绝,复派代表来商,谓只须推倒总统,复辟一事,自可商量。勋又密电各方面征求同意,亦皆许可,函电俱在,非可讳言。现既实行,不但冯、段通电反对,并朝夕共谋之陈光远、王士珍,首先赞成之曹锟、段芝贵,亦居然抗颜犯阙,直逼京畿。翻云覆雨,出于俄顷,人心如此,实堪浩叹!”
虽然只说到徐世昌一句,作为徐世昌代表的吴笈孙,心里自然不是味道。本想解释,徐世昌虽赞成复辟,但须一步一步进行,鲁莽割裂,如何能成大事?
转念一想,这样一抬杠,搞坏了感情,于事无补,所以保持沉默。而电话倒又响了。
“什么?”张勋对话筒答道,“我哪里发过什么大令?”
一听这话,吴笈孙赶紧说道:“慢慢!慢慢!绍帅,我有话说。”
“你等一下。”张勋手掩话筒,转脸问道,“世缃兄怎么说?”
“绍帅,是不是说有一个军警执法队,奉有绍帅的大令?”
“是啊!我何尝发了大令。”张勋很不满地说,“吴镜潭简直胡闹,军令怎么可以冒充。”
“绍帅,你错怪了吴镜潭,他跟江宇澄,都是爱护绍帅。如今绍帅已成了众矢之的,贵部如果有越轨的行为,坏了绍帅的名誉,事情就更难办了。”
一听此一解释,张勋谅解了,但觉得手续上总不免欠缺,当即又说:“是这样的想法,我当然会同意,可是,他应该事先跟我说一声。”
“这也有缘故的,第一,怕绍帅在气头上,说一句不行,成了僵局。第二,时间上也来不及。”吴笈孙又说,“冯谖替孟尝君去收账,把借据一火而焚之的故事,绍帅总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这个故事就出在徐州。”
“那就是了。吴镜潭跟冯谖一样,是替绍帅买名声。谁说辫子兵的纪律不好?你们看兵临城下,形势危急,辫帅还拿大令压部下,不准胡来。这是多了不起的事!”
张勋大悦,“真是错怪了!”他将掩在话筒上的手拿开,大声吼道,“不错!是我发的大令,请警察总监全权执行。你们敢动民间一草一木,凭我的大令,就地正法。”
吴笈孙透了口气,北京地方大概可以保全。此行不辱使命,如今唯一的一件事,是劝得张勋缴械投降,早息干戈。
其时,败报不断涌至,地坛的辫子兵被缴了械,步枪十支一捆,不断地送了出来。接着前门和广安门相继失守,满街的辫子兵,横七竖八倒在人家檐下,又饿又渴又累,却无人管。
得到报告,张勋便打电话找吴炳湘,先说巡逻去了,过了一会儿吴炳湘回电过来,请问有什么指示。
“镜潭,我的兵你不能不管。否则会出事,我可不管。”
“是,是!绍帅要管,我也要管,已经派人去收拾粥厂了。绍帅知道的,粥厂要冬天才开,如今什么东西都得现办,弟兄们得委屈一点儿。”吴炳湘又说,“茶担已经送出去了,正在找干粮。不过,铺户关门关了两天了。我总尽量想办法就是。”
“好!好!多费心,多费心。”
“理当效劳!不过,绍帅,斗胆动问,你是怎么个打算?”
张勋一愣,随即又唱他那四句歌诀:“我不离兵,兵不离枪,我从何处来,我往何处去。”
“绍帅,我请你再考虑。你考虑妥当,我才好替你预备。”
“你们怎么替我预备?”张勋问说。
“自然是预备个退路。”吴炳湘试探着说,“现在公使团的领袖是荷兰公使,我想请他帮忙。”
“多谢,多谢!不过,我是备而不用的。”
吴炳湘知道他是门面话,当即答说:“我也是这么希望。其实世缃兄就在绍帅身边,何妨跟他商量商量。”
“是的,我会跟他商量。不过要我缴械投降,万万办不到。”张勋接着又说,“反正我这里你不必管,只请你照看我的部下就是。”
“是!这是于公于私,义不容辞的事。不过,我差不多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想提出一个要求,请绍帅体谅。”
张勋以为他在推托,立即答说:“岂敢、岂敢,除了你上床睡觉我不能同意以外,都可以商量。”
“我哪里敢上床睡觉?我想请绍帅用电话下两道命令,第一,请贵军长官马上转告弟兄们,归我照应,武器由他们自己保管,不过不准再放一枪。”
这是不缴械,面子有了,张勋很见机地说:“可以,可以!还有什么?”
“还有第二道,请下令东华门上的炮兵指挥官,任何情况之下,都不准开炮。”
“这——”张勋迟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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