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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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在归途中,李世民已作了紧急处置,郑重告诫随行的劲卒,不得泄露行踪,更不得有一言半语,道及潼关易帜的事。

由于严密封锁消息的结果,山西先锋大军,仍旧维持着良好的士气。一出河东,就是天下重镇的潼关,潼关之西又是充实的永丰仓,这对限制口粮、多日未能饱餐的馁饥的士兵,是一种无可比拟的强烈诱惑。

这就是李世民告诫部属,严禁透露真相的原因。后无接济,前有障碍,就食永丰仓的唯一打算破灭无余,部队非哗变崩溃不可!

李世民和刘文静都有这样一种感觉:被人扼住了咽喉,透不过气来,内心有着死亡的恐惧,却连喊一声“救命”都不可能。这样,就只有靠自己全力挣扎了。

当他们回到临汾阵地时,派在潼关城内的密探也相继赶到,带来了明确的消息,一句话:李靖已完全控制了潼关。王长谐的部队正在改编,吕明的四千人划归吴坊主统制——他受到了重用,接替了王长谐的职务,把守潼关北城,南城由李靖亲自坐镇。

“药师很高明。”李世民赞叹地对刘文静说,“他能为虬髯客所用,又证明虬髯客比你我高明。”

气量狭窄的刘文静,看到李世民在这样的紧急关头,居然还好整以暇地评论人物,简直要把肚子都气破了。重重地哼了一声,懒得答理。

“肇仁,”李世民又说,“我错了!我没有能坚持原则。”

“什么原则?”

“一定得要跟虬髯客与药师合作,如果当初锲而不舍,一定能够谈得成功,那就不至于弄成今天这进退两难的窘境。”

这下,刘文静可真是忍不住了。“今日之下,你还要谈合作?”他瞪着眼冷笑,“哼,一厢情愿的事,已经做得太多,脸都丢完了!请你别再提‘合作’二字,我厌闻之矣!”

“不然。”李世民内心焦灼,头脑却更冷静,“我以为此刻除了再要求药师合作以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什么?”刘文静惊诧地问,“此刻还要谈合作?你凭什么跟人合作?不如干脆说是城下之盟吧!”

尽管刘文静这样用言语刺激,李世民却毫不为动:“你不知道药师的性格,他是最顾大局的,只要我当面跟他深谈一次,一定可以找出一条出路来。”

“嗯,嗯!”刘文静冷冷地说,“那天‘寝门一哭’,把尊翁哭得回心转意了,你不妨在李药师面前再照样来一下。‘申包胥哭秦廷’,原是有先例的。”

这话说得够刻薄,李世民再好的涵养,也禁不住生气。然而他马上警觉,在这危急存亡的一刻中,必得要忍人之所不能忍,才能从极端艰难中冲出一条路来。所以,他平静地答道:“肇仁,咱们不要作无谓的争端,好好商量。我的意思,马上到潼关去一趟,好歹有个结果出来。这里要偏劳你,再想办法找出三天的粮草来,务必稳住了军心。”

“再维持三天的军粮,我想无论如何总可以办到。但是,你的潼关之行,我反对!”

“我知道你要反对的……”

“我不是盲目地反对。”刘文静的声浪盖过了李世民的。

“肇仁,”李世民提出了语气温和但极具威严的警告,“平心静气地谈。我以为不管怎么样,去一趟有益无害。”

“好!”刘文静自觉具有充分的理由,所以也平静下来了,他说,“咱们抛弃成见,就事论事。我的看法,正好跟你相反,此去有害无益。你得知道,李药师外和而内刚,他可能把你扣押起来。”

“这,”李世民微笑道,“论药师的性格,你不如我了解得深。”

“就算他不会拿对付王长谐的手段来对付你,可是,他如果故意跟你拖延呢?你别忘了,只有三天的粮草,就算再能想出办法,维持三天,一共也不过短短的六天,你虚耗得起吗?”

“这也不会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药师一定给我一个痛快的答复。”

“好,这也不会。那么,”刘文静以近乎嘲笑的语气问道,“你相信李药师会自作主张,决定跟你合作或不合作吗?他不要问问虬髯客,或者他那位年轻、美貌、能干,而且于他有大恩的出尘夫人?”

这顾虑是合理的,李世民沉默了。

刘文静却更振振有词:“老实说,整个关键在张出尘身上,不但李药师对她唯命是从,连虬髯客亦听她的话。无奈那位出尘张夫人,一心想帮她那同姓的三哥当上皇帝,她好受封为‘长公主’,这就是她不愿意虬髯客和李药师跟你合作的最大原因。”

“这你也未免小……”李世民猛然顿住。

“你说我‘小人之心’是不是?”刘文静点点头说,“也许有一点。我承认,李药师的心里是愿意跟你合作的,但是他绝对做不了主。他的答复一定是这样:‘我赞成合作,但总得跟虬髯客商议一下,我马上派人去找他来,你在潼关玩两天再走。’你就在那里等吧!虬髯客在洛阳,一去一来,最快得十天。等他来到潼关,同意跟你合作,咱们手里已经没有东西了,部队都散了,大局已经不可收拾了!”

这番分析,虽不免夸张,但浮词亦并不能遮掩它的理由的正确。最能服善的李世民,便以求教的态度问说:“那么,把你的办法拿出来!”

“我的办法在路上就想好了。”刘文静满面得意,很起劲地答道,“战阵之事,只能在利害上去着眼,无用的情感,不可夹杂在内。”

情感不会是无用的。这层道理非热衷权势、气量狭隘的刘文静所能了解,所以李世民不愿驳他,只站起身来,用等待的眼光看着他。

“我的办法说简单很简单,一个字:打!”他停了一下,又说,“咱们把部队拉到河边,告诉弟兄们,潼关叫人占了,绝了粮源。只要打下潼关,永丰仓就在掌握之中,大家有饱饭可吃。另外,再选精兵,用劲弩压阵,后退溃散者,杀无赦!这一来,弟兄们便知道只有拼死命攻潼关这一条生路。你想想,那是怎么样的锐不可当?”

“照兵法……”

“你听我说完。”刘文静有力地挥一挥手,接着又说,“此外,自然还要用问,李药师新得潼关,阵脚未稳,必有可乘之机,王长谐虽被软禁,多少总有影响力量,可以利用。”一气说到这里,他喘口气又说,“你别打岔,我还有话。”

李世民真的不开口,只从铜壶中倒了杯水给他。刘文静恰正需要,直着脖子,喝得喉间啯啯有声,放下杯子,舒畅地透一口气,顾盼自如地,颇有豪气凌云之概。

“李药师并不足畏。”刘文静又说,“他不是堂堂之师。奇袭得逞,形势暧昧,民心士气必还在浮动之中。凡此皆为可乘之机,咱们不妨散布流言,不妨纵火,不妨造成任何动乱……”

“不,不!”李世民兜头泼了他一盆冷水,“不能这么做!”

刘文静自己也发觉了,说滑了口,肆无忌惮。纵火作乱,则解民倒悬的义师,岂不成了祸国殃民的匪徒?因此,他定一定神,重新把他自己说过的话检查了一遍,才收敛了飞扬浮躁的态度,用低沉的声音说:“那么,攻城一策,照我看是势在必行的。”

李世民不即回答,负手沉吟,好久才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你的计策是好的。但是,同为义军,自相残杀,无论如何不可!”

“哼,你处处为人家打算,人家可不顾你的死活。”

“话不是这么说,我们跟药师、虬髯客在推翻暴政的大目标上,并无不同,我想不出不能合作的理由。肇仁!”李世民以极亲切的神态微笑道,“你一向足智多谋,再进第二策。”

这顶高帽子,扣得刘文静心里很舒服,他立即答道:“大军过河,背水攻城,能进不能退,一鼓作气破潼关,是为上策。既然你一定坚持合作,还有个迫和的中策:遣劲卒过河,截断潼关的通路,李药师首尾不能相顾,在潼关成了孤立之势,非向你低头不可。”

“中策可行。咱们备战求和的苦心,应该能取得他们的谅解。”

刘文静眼神闪烁,嘴角浮起一丝阴森的笑容,而声音却是平淡的:“我带一千人,立刻南下过河。”

“我派人送信给药师。”

“当然,你绝不能去。而且,这里也还要靠你维持。”刘文静问,“你看一共能维持几天?”

“少不得还要请大户帮忙。非万不得已,我不愿下令征粮,向人告贷,难有确切的把握。不过,就如你所说的,前后一共维持六天,总可办到。”

“六天,一晃眼就过去了。生死关头,非得拼命挣扎不可!”

李世民听出他的语气不对,便极严肃地告诫:“肇仁,你此去千万不可鲁莽。凡事要从两面看,一方面你是截断了人家的道路,另一方面可也是处在两面作战的艰险地位。如果药师自西往东,虬髯客自东往西,两面夹攻,你怎么办?”

被问的不答,停了一下,反问:“你说,怎么办?”

“咱们既是备战求和,不妨委屈自己,以示团结的诚意。”

“我知道了。”刘文静随随便便地应了一声,转身出帐。

帐外,蔽空的黄沙,在正午的骄阳中,卷起发光的黄雾。万帐穹庐,沉静不哗,偶尔几声马嘶,透出潜隐的斗志,令人激起一种莫名的兴奋。刘文静对义师的严明号令,颇为满意,但是,他不能想象,这支先锋大军,冒暑长征,骤闻绝粮的消息以后,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在沉重的心情中,他有着急于打开困境的强烈意愿,亲自挑了一千人马,星夜南下,第二天一早,渡过黄河,以一处险峻的山头作为掩护,布开阵势,切断了京洛之间的唯一通路。

而这时,张出尘正轻车简从,赶向潼关。

当吕明被杀,潼关南城由孙道士斩锁开关以后,第一骑奔出来的快马,就是向张出尘报捷的专使。

那真是她最快乐、最得意的一刻。相府邂逅,一眼便能识透了李靖的才具,倾心委身,这在旁人看来,是件不可思议的事。说什么“慧眼识英雄”“佳偶天成”等等,不过泛泛的恭维之词,其实心里另有一种想法,认定她只是为了她自己的私奔,找个借口而已。

她不能禁止别人这么去想。平心而论,换了她自己是个不相干的闲人,也会这样怀疑。然而,人虽苦于无自知之明,若是果能知人,所见的真切。又非旁人可及——她,确信李靖不是池中物,现在果然腾蛟起凤,为天下所仰望惊羡了!

“从此,你们该知道世间真有‘慧眼’了吧?”她不住这样在心里说。

石室坑道中,自然也掀起了一片欢笑兴奋,但也不免遗憾,只为了未能参与李靖智取潼关这一役,而遗憾又转变为焦急,急着也要一显身手,建立功劳。

张出尘也有遗憾,遗憾的是消息虽快,还不够详细,王长谐的部队,是不是帖然就范,更是她最关心的事。因此,她渴望着能立刻赶到潼关,这不仅是为了想知道最真实的情况,更重要的是,她要帮李靖去做事。

然而,她不能说走就走。按照预定的计划,等李靖一下潼关,紧接下来的行动,便是打开通路。东起渑池,西至潼关这一线,必须确保。换句话说,便是确切控制函谷道。这要一路往西打,陕县、桃林,皆归其掌握;然后分兵两路,西路进窥长安,东路出虎牢与李密的部队会师,那时,孤立的洛阳,将不战自溃。

京、洛两地,不但在实际的形势上具有无比重要的地位,在政治上的号召,更有莫大的作用。李靖夫妇曾密议过,得了长安和洛阳便要拥立虬髯客为王,作为成就帝业的第一步。

可是,虬髯客还在李密军中,说要赶回来亲自领军西上,打通函谷道,却是至今未见。张出尘紧记着李靖的话,不管虬髯客来不来,只听潼关得手,便即按照计划行动。她自然不能领军冲锋陷阵,但由于依照李靖留下的计划,监督执行,居然胜任愉快,准备得十分妥当,因此,她毫不迟疑地下令发兵。

就在这时,虬髯客赶到了,满身征尘,一脸疲惫而双眼炯炯,却似乎更显得沉毅了。

“一妹!”虬髯客非常意外地,并未发出他那声震屋瓦的大笑,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执着张出尘的手说,“我对药师不只是佩服,而且是感激,他替我出了一口在李密那里所受的肮脏气!”

由这句话中,可以想见他在李密军中的不得意——她对李密知道得不多,也不想问。“三哥,眼睛朝前看。”她说了句囫囵吞枣的话来安慰他。

“对!”虬髯客点点头,“我提得起,放得下。那里不行,这里再干。我本来早就赶回来了,就因为想抽调一部分人到这里来才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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