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2 / 2)
若是再等个一年半载,以自己在军中的宽厚人脉,肯定能给这个外甥女儿寻一个合心合意的好女婿。武人讲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什么事情都是直来直去,不像那些文人一天到晚只知道绕诡密的心眼子。
顾衡抬头,眼里似乎在衡量估算,好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吐了几个字,“看到了的——”
郭云深听到这句话后不明所以,略微讶异一会后忽地反应过来,眼底隐隐浮现惊怒色,胸口上下起伏连气息都有些紊乱。
但忍来忍去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没用的东西,逛个灯市竟让老婆受了重伤。还有既然当时没有把人拦住,回头就应该到顺天府衙门报案。像这种闹市伤人的案子,最多不过三天就可以按照图像把人抓到。”
郭云深在外为官多年,早就把年轻时的暴戾脾气修炼得炉火纯青般的不动声色。但不知为什么,在顾衡的面前很容易就破功。他在心头不止一次的劝诫自己——这是嫡亲的外甥女婿,千万不能脾气一上来一巴掌就拍死了。
顾衡面上却呈现一种不可言说的表情,似悲似苦似愁似怨。
“——我如今虽然在工部为官,和端王殿下也说得上几句话,但毕竟是没有根底的小角色。眼下朝堂的局势不稳,我若是不想安安分分的投靠到哪一边,以后像这样的事还是会层出不穷。上面的人……只要愿意,任谁都可以上来狠狠的踩我一脚。”
郭云深眼睛快速地眨了眨,不知道他怎么岔开话题?
说起来两人当初往衢州同行查银课案的时候,青年给人的印象就是极端自负。虽然不得不承认他的聪明劲,但骨子里隐藏很深的文人骄矜总让人有些不舒服。
这好像还是青年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地在人前示弱。
郭云深沉默看了他一眼,终于没有胡乱喷口水了,“……你们还是太过年轻,我是土生土长的京都子弟有时候还免不了被人挤兑栽跟头。这世上人心最是叵测,当面和善背后捅冷刀子的人多得是,见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他别别扭扭地又劝了几句,“话说回来,即便安安分分的投靠了一个主子,对着上面那些权贵存了敬畏之心,一心一意的当个听话的奴才。可是遇着什么不可挽回大事儿的时候,还是不免被那些人抛出来顶缸。”
顾衡慢慢颔首似有所悟,心神却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场大梦当中的刀斫之刑——雪利刀风袭过来时,后颈上先感受到了瘆人的疼痛……
郭云深的脸色又缓和了一些,觉得这个孩子还算孺子可教,还没有完全沾染那些陈年老文人的陋习,“你既然记得行凶之人的相貌,又不肯跟顺天府衙门的差役细细形容,是不是想让我帮你把那人找出来?”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你——想干什么?”
顾衡抬眼看了他半晌,仿佛在心底衡量眼前之人是否值得可信。
良久才咬牙粗哑道:“行凶之人原本我也认得,是衢州知府薛维昌的儿子薛昌,就是在暗香楼里托名吴先生的那个人。这场祸事追根究底是我惹来的,我没想到……有些人被逼得狗急跳墙后,还能退回来狠咬一口。”
那天在东安门灯市发生的事情,郭云深已经大致了解清楚。之所以没有下死力去查,是因为他想看看顾衡这个外甥女婿到底会怎么处置?
一个连妻女都护不住的懦弱男人,就是当了朝堂一品大员也不顶用。趁早和离完事儿,省得大家都白费工夫。
郭云深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这样的话,再联想起朝堂这些日子的躁动,眼里就慢慢浮出一丝冷意,“薛家后头发生的那些事儿,原来……是你在后头推波助澜,难怪我看得云里雾里的。薛延多半也是察觉了这点,才会找机会报复你。只是他行事太过下作,竟然专挑妇孺下手。”
他瞟了一眼顾衡,满脸不屑狠毒,“薛延要是把你这个专会招惹是非的正主刺个十刀八刀,我根本就不会管这趟闲事,反而要敬他是条敢作敢为的汉子。但他伤了……瑛姑,那怎么弄也不为过了。”
直到这一刻,在军营里整整待了二十年的匪气和悍然才从这位堪称儒雅的四品指挥使身上流露出一星半点。
顾衡从袖子里取出一把用布巾包裹的小刀,从桌面上徐徐推过来,“这是伤了瑛姑的凶器,我仔细查验后得知这是菜场上杂工用来削菜的工具。薛延这个人倒是能屈能伸,竟然躲到这么一个脏臜的地方。所以我断定他现在的藏身之地,铁定在这种不起眼儿的市井胡同里。”
郭云深把小刀仔细打量一番后,慢慢收回了手,“你想亲自抓到薛延,亲手把他送到牢狱里去解心头恨。只是你要明白,他身后还有一重一重的人。即便你能找到人证物证,说是他杀了柳香兰又刺伤了瑛姑,多的是讼师帮他翻案,案子就会拖个三年五载……”
顾衡摇摇头,在这位颇有手段的指挥使面前不再遮挡自己的真实目的。
“薛延身上有举人功名,又因为他父亲替人背了黑锅,想在后头保他的人应该还是不少。从柳香兰一案就可以看出,顺天府尹是想用拖字诀把这件事拖得不了了之。既然这样我又何必自找麻烦,到时候……把人找到后一了百了最好!”
什么叫做一了百了最好?
老于江湖的郭云深一脸愕然,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正经把顾衡重新打量了半天,突然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连眼角都隐隐浮动赞许之意。
“你能有这个认知很好,我原先最怕的就是瑛姑嫁一个无用的书呆子。男人就是要有担当,谁要是敢欺辱我的家人,我就要十倍百倍的奉还!这世上欺软怕硬的人多了去,就是要把那些人的爪子狠狠打断,要不然他们下回还会不知死活地伸出来作恶……”
初夏的燥热从帘子下涌了进来,远处的金水河泛着潋滟的波光。顾衡面现感激,站起来深深一揖,“全仗大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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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六章 月下
把话说开后一直虎着脸的郭云深难得给了顾衡一个好脸色。
临走时还不由分说地塞了两饼滇南陈年普洱茶饼过来, 满脸不屑地说你们这些文人就喜欢穷讲究, 泡什么茶用什么水,还要配套雅致的器具和样式古朴的壶杯。这东西别人送的, 放在我这里纯粹是暴殄天物, 其实喝起来和军中的大叶子茶也没什么区别。
顾衡和这位指挥使打了这么久的交道,终于知道他最是一个喜欢口是心非的人。嘴里喜欢不见得是心里真正喜欢,嘴里嫌弃也不见得是真正的嫌弃。秉着长者赐不可辞的教诲,恭恭敬敬地把茶饼收了,抬头就看到郭云深也仿佛松了一大口气。
其实他今日在郭云深面前说的话半真半假。
拜那场大梦所赐,顾衡对于外面的任何人都不敢交付全心,更何况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妻舅。但对于薛延如今破罐子破摔毫无章法的死搅蛮缠, 他的确没有更好的应对办法。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顾衡这些天细心照顾顾瑛的同时思来想去, 要赶紧解决这桩麻烦目前只有借助外力。顺天府衙门的那些差役完全是看人脸色行事的货, 根本就用不着认真作指望。
这位郭家的便宜舅舅骨子里的脾气虽然暴躁且不假辞色, 但对顾瑛这位不能相认的外甥女倒是有几分真心疼爱之意。象前次柳香兰假意攀诬, 就全靠他出面作证。所以这回顾衡言辞恳切地再次张嘴相求, 这人一顿臭骂之后倒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回到工部时已经是下午了,顾衡处理了几件这些日子积压的公务。
几个相熟的同僚知道他家里出了祸事儿——夫人在灯市上不知被哪里冒出来的疯子刺伤了, 都放下手头的事儿纷纷过来慰问, 就连和他一向不怎么对付的员外郎谷云同都面带同情地问候了几句。
官场上的人际关系很微妙,无论背后怎样捅刀子当面却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如今的顾衡对这些套路已经驾轻就熟, 对大伙的关心一一答谢, 对大家的照顾当永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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