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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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性子冷向来不喜人多的地方,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京城各处的古刹。老早说过他要陪俞王妃到隆恩寺去进香还愿,因此大概参加不了婚宴。

顾衡心里明白, 前次下聘时能请动端王当大媒,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种事可一不可二。所以头两天的时候, 他只是往西郊别庄上恭恭敬敬地送了一副大红烫金请帖,根本就没指望这位爷能亲来,却没想到……

他脚步匆匆, 刚转过影壁就见高大香樟树下站着一行人。院子里散漫的光点撒在驼色地四爪缂丝蟒袍上, 平日里淡漠的神情柔和了许多。

顾衡连忙上前见礼。

端王含笑点头, 微微错开身, “这是我府里的李氏,听说你要成亲,特地跟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这段日子王妃的身子骨不好,都是她在负责理事。所幸她人谨慎肯上进, 还没有什么大的差错……”

顾衡这才看见侧后方退一步站了个身材袅娜的女子, 上穿一件玫瑰紫牡丹花纹长衣, 下系一条烟霞银罗花绡纱裙。面上却罩着一袭垂肩的挑线白色幕蓠, 只隐约看得见发间是一式赤红如火的榴石鎏金头面。

顾衡心头没来由地一凛。

听说这位李氏侧妃在端王和端王妃面前都很有脸面,王府里的大事小事如今都由李侧妃总领。端王难得出门应酬,身边却带了这位新晋的侧妃,怎么不让人好奇三分?

李侧妃微微颔首,含笑道:“我人年轻,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全靠爷和娘娘的抬爱,才给了我这份体面。新房在哪边,我过去陪新娘子说会儿话,省得她新来乍到地害怕……”

一口京片子又脆又甜,从里到外透着一股京城春水梨的爽利劲。绣了银罗花的下摆旋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就随着殷勤相侍的仆从往后院去了。

端王难得扯了一下嘴角,转过头来解释道:“李氏原是我府中女官出身,虽然比不得高门大户的有见识,但是待人接物还是有分寸的。让你媳妇儿日后经常到我府里走动,有俞氏和李氏明里暗里撑腰,京里有一半的人不敢再小瞧她!”

顾衡心底感动之余,对李氏更生了几分好奇。

这种话从这位面冷心冷的主子嘴里说出,对那位李氏侧妃来说已经算是十分难得的褒奖了。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那道身影,却见钱小虎呆呆愣愣地站在廊柱旁,双眼正惊疑不定地盯着前方。

这两年以来,顾衡时时刻意把钱小虎带在身边,教他说话做事看人眼色。这孩子脑子虽然转得不快,但并不算笨。用老太太的话说,这迎来送往的规矩已经练得差不多了。

顾衡咳了一下,心想这小子得了失心疯吧?要是要让端王看见别人死盯着他的小老婆看,面上不说心底不知恼恨成什么样子?

就故意侧了半边身子遮住,一边将人往里领一边笑道:“不知您要来,里面已经开席了。我陪您在偏厅坐一会儿,另外整治一份席面,今天是会仙楼的师傅当掌勺大厨……”

端王从未见过他一身大红锦衣的样子,上下打量了几眼道:“你穿这个鲜色儿倒衬的人精神几分,以后叫你媳妇儿多帮着裁几身。年轻人就要穿得活泼,暮气沉沉的成什么样子?”

顿了顿,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宫中圣人……如今也喜欢有朝气的年轻人围在身边了……”

顾衡看了一眼这位爷身上的蟒袍,虽然做工精美颜色却委实算不上鲜亮。就知道这位爷自己虽然明白皇帝的喜好,却根本不打算往前凑。

就微微一笑轻声道:“繁花即枯枝,聚首亦别离。我人虽年轻,心境却早就老了,也看不来那些鲜色儿。头一回穿这么艳,估计这辈子也就成亲这一回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着这个话题有些矫情。

有手脚利索的仆妇赶紧用剔红漆盘上了金桔果仁茶和奶糕、饽饽等京中小点心,屏心静气地退到门外守着。端王见了淡淡赞了一句,“你这处宅子不错,挑的人也不错……”

顾衡知道这位主子生平最不喜被人欺瞒,就老老实实地道:“……是即墨郑家送的,连仆妇小厮都是一路的。郑绩还指望着京里的这几间铺子赚大钱,想着法儿的想从我这里找门路。几次三番的想到府上去拜见您,结果都吃了闭门羹!”

放眼全中土,即墨郑家也算得上是有名号的大商家,但在端王的眼中还不够看。去年他主动入股荣昌布庄,一半儿是想为府里找个不打眼的进项,另外一半儿就是想报顾瑛的大恩。没想到无心插柳,布庄的生意蒸蒸日上,连带他手头也跟着宽裕不少。

端王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些商人本性最是逐利,为了在京里找个靠山无所不用其极。时间久了,就会打着你我的名号在外面为非作歹。这处宅子多少钱,你赶紧折价还给他,千万别贬低了自个的身份。”

跟这位爷相处久了,才晓得他性子里有一股婆婆妈妈的劲儿,遇着什么事要么半天不开口,要么就是车轱辘一般翻来覆去的说,这是极少数人在享有的待遇。虽然有些让人生烦,但却实打实是一番好意。

顾衡就微笑道:“从经手到过户,全部都是落的我妹子的名字,说是给她置办的嫁妆……”

本朝律法规定,不管涉事官员所犯何罪,都不涉及妻族婚前的财物。

端王呆了一呆,忽地笑了出来,“我听说你也把铺子、田产通通都落在你妹子的名下,这究竟是闹得哪一出?再情份深重,也得分个里外吧!要是她跟你闹个别扭把你扫地出门,你身上连个歇客栈的钱都没有吧!”

顾衡有些不好意思。

“我从小手面就大,兜里若是有一百两银子,就敢拿九十九两去买一幅李思训的《蜀江图》,关键是那东西还是赝品。我祖母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打那后就把家里的银钱全部交给了我妹子打理……”

端王眉毛跳动了一下,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

“万万想不到瑛姑娘从前就是聚财的,还是一个女陶朱。荣昌布庄不求暴利,只求薄利多销,短短一年就在京里站稳了脚跟,每日客似云来。这种人才关在后宅为你打理庶务,委实是可惜了!”

顾衡就笑道:“我一个七品小吏,连上朝堂听政的资格都还没有。我性情古怪又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以后也不准备再抬人进来,家里哪有什么烦心的庶务可打理?我俩老早就商量好了,这几间铺子还需要她时时巡看。等我过几年谋个外放,就把铺子再另交给妥当的人……”

顿了顿,“我瞧您府上这位李娘娘说话干净利索,想来就是个极妥当的人!”

端王深看他一眼,不可置否。伸手取过王府总管魏大智手中的礼单,“……不好空手过来,就让李氏随便捡了几样东西。你喜欢就摆上,不喜欢就收在库房里,我看你如今的光景也不差这几样了。”

顾衡连忙双手接过,“从您手里出来的,件件都是金贵之物。象我头回在您府上顺的那一对冰糖玛瑙多子多福花插,是可遇不可求的好物件。我妹子说了,这种东西日后是要传给子子孙孙作传家宝的。”

端王虽然不怎么受皇帝待见,但在他面前敢放肆的人还是少之又少。

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大多数的人或是恭敬谦逊有礼,或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有这个顾衡屡次大模大样的登门,甚至堂而皇之地“顺”走他府上的东西,还大言不惭的说准备作为传家宝传给子子孙孙。

端王气急而笑,那手指狠点他两下,“……要不是看你今天大婚,我肯定罚你在外头跪一柱香。堂堂国之榜眼,都已经要当大人了,怎么说话做事这么不着调!”

两个人正在说话,又有管事儿的过来回禀,说五城兵马司新上任的指挥使郭云深来贺……

顾衡大为惊异,没想到前两天才见过的郭云深,行事竟然如此高调,传闻当中不是说这个人从来不喜与他人结交吗?怎么还堂而皇之地跑到别人家喝喜酒?

相比之下,端王更加诧异。

郭云深作为郭家这一辈儿的男丁,一向辗转在地方上为武官,最高至灵山卫指挥使。这回平调至今中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任谁也不知道老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毕竟,郭云深是端王妃俞氏的嫡亲舅舅,与大皇子肃王的私交也很不错……

圣人的身子骨越发不好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把郭云深调回来出任戊守京城的兵马司指挥使,圣人是临时起意还是被人怂恿?

看到顾衡匆匆迎了出去,端王脸上浮起一抹阴郁,慢吞吞地低声道:“肃王和敬王相争,谁输谁赢都不过如此,所以我不想陷在这个漩涡里。却总觉得有人想把我立在墙头当靶子,这对我可不算是好事……”

原本缩在角落里的王府总管魏大智也看不懂如今的局势,满脸忧郁道:“没听说过郭家和顾大人家有什么渊源,也许只是赶巧罢了……”

端王心平气和地盯着屋角的更漏,好一会儿才淡然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赶巧,所有的巧合都是人为的。只是五城兵马司属于京城重要防务之一,又向来隶属兵部,肃王的手……伸得实在是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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