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2)
她向来耳聪目明,做一件事又喜欢专心致志,把东西放在鼻尖边分辩边解释,“玉髓是在牛膝、大戟、芫花、水银和斑蝥粉里熬煮过的,虽然分量不是很重,但都是峻烈利水通淤之药。这点剂量对正常人没什么关系,但对有孕之人就不一样了……”
张老太太眼睛利,早就看见端王的面色黑沉如水,就笑着打哈哈,“这丫头哪里看见过什么玉髓,不过读了她祖父留下的几本医书,就跑到大人面前显摆来了。快点跟我回去,今晚罚你把《针灸节要聚英经》抄写十遍!”
吕大夫也查知不小心窥破了人家的内帷之事,一时间也觉得颇为尴尬。听到张老太太的话后就故作惊喜道:“顾老大人竟然还有医书留下来,可容我前去一观?正巧我要回城,不如请老太太和顾姑娘和我一路?”
两个老辣成精的人带头往外走,顾瑛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欠妥。忙把碎玉髓倒在王府总管魏大智的手里,转身小跑跟在祖母身后。
魏大智象捧着一个烫手山芋一样,头低得不能再低。良久才听到端王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查,使劲儿给我查,看到底是谁在里头做的手脚?”
当天晚上,服了举元散恢复大半精气神的俞王妃舒适地靠在软枕上,端着一盏熬得恰恰好的血燕粥徐徐啜饮。良久才浅笑道:“没想到都躲在这个穷乡僻壤了,竟然还用人费尽心力地的朝我们伸手。”
郑嬷嬷回到府里就像有了主心骨,把一对缎面绣五彩蜀葵的枕头拍松,小心塞到俞王妃的腰上。这才后怕道:“娘娘以后千万要保重这个,再不能不听劝一声不吭地跑到佛寺里躲清静。这回要不是遇到那张老太太和她孙女,奴婢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俞王妃和这个奶娘素来亲厚,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些日子我心中烦闷,总觉得这处别庄像座牢房。是我自个儿想差了,这处别庄其实是座堡垒。有王爷在我身边护着,别人想动手都要思量一番。是我自个不当心,给了小人可乘之机。”
郑嬷嬷知道自小带大的姑娘看似温驯,其实性子最为扏拗。就欣慰地叹气道:“如今你最大的指望就是肚子里的这块肉,其他的一切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儿。张老太太说过,让你凡事不要再要强,有些事儿看开了看透了,也就想得开了。”
俞王妃看着炕榻上夺目而不落俗丽的霁红小碗,忽地一笑道:“这些年我也累了倦了,趁着刚刚显怀好生歇息一段时间也好。以后庄上的事,还有那边什锦胡同王府里的事,一并报到李侧妃那里去。若是有惯例,就按照惯例办。若是没有惯例,就让李侧妃思忖着裁度。”
郑嬷嬷没有想到俞王妃说撒手就撒手,不由有些迟疑,“那软轿上的玉坠角还不知是谁做的手脚,你就这么放下不管,只怕有些不妥……”
俞王妃懒洋洋地靠在枕上,没了往日的端庄却显得无比安闲,“我和王爷做了十来年的夫妻,最是知道他的性子。虽然不怎么管事,但却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这件事他不知道便罢,若是知道肯定会追查到底。任谁伸了这个手,就别想讨得了好去。”
她缓缓抚着肚子,眸色暗沉,“毕竟那些人伤的不但是我的儿子,还是王爷头一个嫡子。这孩子身份贵重,其实那些庶孽可以攀比?”
郑嬷嬷心中一动,压低声气道:“朝堂上的事儿,我们这些当奴婢的也不懂。不过这府上最不愿娘娘你生下嫡子的,就是那边府上的范庶妃。若是你有个意外,她生的谡哥儿还是府里的头一份!”
俞玉妃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眉毛蹙紧又松开,“这范庶妃就是个脑子笨的,她生了谡哥儿又能怎么样?王爷是不爱重女色,才容得她在那边一日一日坐大。这些年,我在一旁冷眼看着她野了心肠,渐渐张狂得没边!”
仿佛感到有些无趣,俞王妃厌烦道:“若是等王爷哪天想通了,这府里除了李侧妃,还有张侧妃,王侧妃。即便我生不了儿子,还有无数颜色鲜妍的女人可以帮王爷生。这件事要真是有她的手脚,我只能说她实在是蠢到家了!”
郑嬷嬷听出俞王妃话中的狠厉,伸手替她掸了掸衣襟上的折皱,终究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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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虽然擅长针灸,但是没有靠这个吃饭,只是关键时候用一回。其实朝这个方向写的话,多半会写成《明妃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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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 交底
顾衡得知这件事的前前后后时, 已经是第二天。
他习惯性地敲击着身旁的镶瓷心榉木方案几, 微眯狭长凤眼斟酌了一会儿道:“在怀孕妇人所用器物上动手脚, 粗看起来像是内宅之间的争斗。这里头的水深的很,不是东风压倒西风, 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咱们还是不要掺杂进去。”
张老太太拍着胸口连连摇头,“本来以为那夫人体质羸弱,受不了寺里檀香的味道才不小心见了红。偏偏瑛姑心细, 临出门时看出那鲛纱帘子的不妥。当时那什么爷的脸上色儿都变了,我见机不对赶紧拉着瑛姑跑了!”
老太太的言语朴实性子直来直去,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身份比那些王孙朝臣低贱。到现在为止, 虽然隐隐约约知道西郊别庄那家人的身份贵重无比,却也没有十分往心里去。
顾衡自然不会上赶着说破这点,但心头也觉得有些奇怪。
昨日若非遇到张老太太和顾瑛, 那端王正妃俞氏妥妥地就是一尸两命。且那做手脚的人假若快些把余下的痕迹打扫干净, 例如将那挂鲛纱帘子上的玉坠角悄悄换回来, 那俞氏的死就是一笔再糊涂不过的糊涂账。
在当今皇帝三个成年皇子当中, 端王在众朝臣的心目里几乎已成废子。不仅是因为端王的母亲穆皇后牵涉厌胜大案,还因为皇帝对着端王时从不掩饰他的厌弃之情。
这样一个可说夺嫡全然无望的皇子,谁会费尽心思针对他的正妃布下这样一个天仙局?
顾衡心中略有不安,越琢磨这件事越觉得蹊跷。
大皇子肃王性情爽直自视甚高, 向来不屑这种见不得人的小手段。三皇子敬王尊崇圣人之道, 且宫中朝野助力多多, 即便要对付端王多半也不会抢先拿他的后宅下手。更何况现在的端王就是一个毫无威慑力的闲散之人, 根本毋需如此大费周章。
难不成真的只是后宅妇人之间的争斗?
端王正妃俞氏入府十年,膝下只得一女。听说府内有一范庶妃早年生有一子,算下来那孩子如今已经有六七岁了。范庶妃因这个儿子在端王面前很有几分体面,吃穿用度和俞王妃也差不了多少。别人便罢了,这世上最这不愿俞王妃生下嫡子的,只怕就是这个范庶妃。
在诸位皇子当中端王向来不注重女色,身边也只有廖廖数人。若是让外人知道,他的妾室因为争宠闹出命案,将上了金牒玉册的二品正妃害得一尸两命,只怕立刻就会变成天下奇闻,一向低调行事的端王也会成为众人眼中的笑柄……
张老太太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这些弯弯绕。
从前在莱州时,老太太见到最多的就是谁家的婆婆厉害,谁家的儿媳妇精明,根本就没想过这世上还真有人拿肚子里的孩子说事儿,将那些龌龊的主意打到了孕妇的身上。
她想了一下推过来一个小小的紫檀匣子,努嘴道:“这是咱家祖传的蒲醋丸,跟你进京的时候我和瑛姑特地做了一些放在行李里。里面有上好蒲黄,用山西黑陈醋膏炒了能涩血止血。用米汤调下,能使污血去尽新血自生,你拿过去给那位夫人用。”
顾衡知道这位老太太心善,连忙伸手接过。却不知道怎么跟老人家解释,俞王妃如今的进口贴身之物只怕会查了又查验了又验,这匣子里的药只怕到不了她的跟前!
张老太太看出他眼中的歉然和迟疑,就毫不在意地大度笑道:“你空闲时尽管送过去,让他们使得用的人看看。要是用得上就用,用不上也费不了几个银子,我在菩萨面前只求个心安理得……”
顾衡前后加起来活了几十年,却都没有张老太太活得洒脱。
自己把端王看成了日后的君主,说话做事先揣了敬畏之心。可那位眼下的实际境况却是如履薄冰动辄得咎,恐怕活得连自己这个七品工部堂主事都不如。自己实在是想岔了,要知道过分小心翼翼落在别人的眼中,岂非就是非奸即盗。
他哂笑一声后把紫檀匣子利落收好,下午就坐了家中骡车到了西郊别庄。
寒暄几句后将匣中丸药奉上,大大方方地道:“祖母本来想亲自走一遭,又怕粗手粗脚惊扰到贵人安歇,就让我把这东西带过来。顾家有几味祖传之药,其效用还算可以。您差信得过的人仔细辨辨,能用就用一些……”
端王坐在红木扶手椅子,接过匣子时双眼陡现利光。这一刻再不是脾性儒雅温和的不受宠皇子,而是睥睨天下气势骇人的铁血皇族。
顾衡只觉那眼光落在自己的脸上身上,像钢刀一样一层一层的撕开自己的皮和肉,似乎极力想要挖出胸腔下包裹着的究竟是一团什么物事。
并不宽大的书房里静寂良久,廊桥下有细小的蛙鸣虫叫,还有夏日里蜻蜓在水面上偶尔掠过时惊起的凉风,听在顾衡的耳里却如同闹市喧嚣。他背上生了一层密密的冷汗,连眼珠子都不敢乱转,就怕神色匆忙间露出些许惶惧之色。
这些皇子生下来就是皇子,不管面儿上如何里子都是天性凉薄多疑,还没有学会走路就学会了心机权衡。若是把这等虎豹当成无害绵羊,只怕落到最后连死字都不知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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