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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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阿嫮在福厚堂内哭泣,虽赵腾守在堂外,然而他武艺过人,耳聪目明,自是听得清清楚楚。赵腾至今心系阿嫮,听她哭得这样凄切,知道她这是委屈得不得了,不然以阿嫮骄傲的秉性,如何肯这样失态。且阿嫮的这一场大委屈,他在其中也有功劳,如何不心疼,当真好说一句心痛如绞,好容易里头哭声停顿,又听着昌盛出来传阿嫮口谕,说是摆驾回宫。禁不住要瞧阿嫮神色,不想就叫云娘看出了破绽。

只是这当口,莫说是赵腾不知情,便是谢逢春夫妇,谢显荣夫妇也不知情,只忙着恭送玉娘上辇,一路随行到正门,方才跪送,直看着鸾驾去得远了,方才起身,诸人虽对玉娘那一场哭心存疑虑,到底碍着玉娘身份,不独不敢去问孟姨娘,反怕孟姨娘有个甚,玉娘发作起来,大伙儿都吃不消,反倒更把孟姨娘伺候得周到,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又说玉娘一进未央宫,乾元帝就听说了,带了两儿一女就在椒房殿前等候,看着玉娘鸾驾行过来,推了景宁与景琰去接,自家抱着才元哥儿慢慢地跟了过来。

玉景宁比景琰大上几岁,又是男孩子,已然开始习武,个高腿长的,没几步就将景琰拉下了,急得景琰直叫。说来景宁果然懂事,当时就站下了,等着景琰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还哄道:“慢慢来,仔细摔着。”待得景琰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这才牵引了景琰往前去。

娘在舆上看着景琰叫景宁牵着走来,她人小腿短,便是景宁有意等待,也走得有些急,模样儿又是委屈又是可怜,便将孟姨娘的话想了起来,到底是亲生母女,心上不由得一软,忙命住舆,踩着小内侍的背下了凤舆,朝着景宁与景琰两个走去。

景宁看玉娘走来,到底如今年纪渐大,知道玉娘虽待他慈爱,到底不是亲娘,便将景琰的手放开,看着景琰奔过去将玉娘的双腿抱着,快快活活地喊了声:“娘。娘。您回来了,阿琰好想您,五哥也想,还有元哥儿也想呢,他还哭了。”正说着,忽然看着玉娘双眼微微红肿,粉光融滑的模样,立时就改了口:“娘,您眼怎么肿了?您哭了吗?哪个欺负了您?您告诉阿琰呀,阿琰和五哥一起去打他!”

景琰年纪虽小,口齿却伶俐,这么一长串话竟是一点不带喘气,偏又是字字清楚,在场又是一片儿肃静,乾元帝与景宁父子俩个便听得清清楚楚。

乾元帝听着玉娘哭过,便将手上的元哥儿往跟在他身后的金盛手上一递,几步就超过了景宁,来在玉娘面前,低头一看,玉娘双眼果然红红的,又想着她回来的急,只以为她在承恩公府受了什么冲撞,待要发怒,玉娘已拉了他,含笑道:“无事,我不过是蓦然见着骨肉,一时感伤罢了。您要这样,以后哪个还敢再哭呢。”

乾元帝听玉娘这句,又朝昌盛看了眼,见昌盛点头,这才放下心来,牵了玉娘的手往椒房殿走去。而元哥儿叫乾元帝扔给了金盛,呆了呆,这时已明白过来,一面啼哭一面扎了小手往玉娘这里扑。

玉娘看着元哥儿哭得这样,就要过去抱,叫乾元帝拖着了,乾元帝笑道:“你前头才走,元哥儿就闹腾起来,乳母们也哄不住,还是景宁带着景琰过来才将元哥儿哄住了,才睡醒哩。叫他哭几声罢。”

☆、第317章 冤屈

元哥儿仿佛知道乾元帝说得他一般,倒是不哭了,只把头靠在金盛肩头,又拿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盯着玉娘瞧,一副儿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因玉娘为着要元哥儿日后肯听她的话,是以自元哥儿落地起,有意地与他多亲近,平日里常叫乳母抱了来母子们相处一回。只是到底骨肉天性,她本意利用,不想相处久了,竟是真的叫她对元哥儿多成出了几分爱惜来。这时看着元哥儿一副委屈的模样,自然舍不得,待要过去抱,偏手叫乾元帝托着,一时也挣不开,也不好强挣,只得与乾元帝道:“圣上,元哥儿到底还小呢,您叫我过去罢。”

乾元帝依旧不肯将玉娘的手放开,反与金盛道:“将荣王抱去与他的乳母。”说了拉着玉娘的手进了椒房殿,夫妇两个分别坐下,乾元帝方与玉娘道:“你莫以为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可狡猾着呢。哭闹不过是挟制你的手段罢了,只消你这次遂了他的心,他就得了主意,日后依法而为,你依是不依?一次次的依了,还成什么规矩!若是阿琰也就罢了,女孩子家家的,宠些就宠些,元哥儿到底是你我的嫡子。我实话告诉了你知道,我已命礼部拟旨,待得元哥儿周岁,即册他为太子。国之储君,怎好遇事就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玉娘虽早知乾元帝早晚会立景晟为太子,总以为要进学以后,没料着竟这样早,脸上神色变幻,过了回方道:“他那样小,还任事不明白呢。”

太子自册立起,就要迁到东宫去,手下有一班属官,譬如个小朝廷一般。景晟是不足周岁的婴儿,连着话也未必会说,且不好说是个人,倒有一批儿属官服侍,往好了说,早早历练了,到日后接掌国事必不会不知所措,上下无序。可若是叫属官们奉承久了,失了本性,养得妄自尊大,不肯听她的话,可怎么好?

乾元帝听着玉娘疑惑,颇不以为意,握着玉娘的手笑道:“我知道你不忍元哥儿早早搬去东宫,你只管放心,待他进学了,再搬去也不迟。”玉娘还待再劝几句,乾元帝又道:“你待元哥儿这样亲近,又是怎样对阿琰的?都是你的孩子,你总要公平些儿才好。”

玉娘叫乾元帝说了这几句,知道乾元帝这是误以为她因着景琰是个女儿,心上失望,这才冷淡她,又无有解释,只得红了脸称是。乾元帝到底心痛玉娘,看她脸上通红,一双明眸盈盈仿佛含泪一般,便不忍责怪,反哄道:“我也不是怪你,人心都是偏的,有些儿偏爱也是常理,譬如我待着你母子们,人也尽道我偏心。”玉娘听着这句,到底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乾元帝看着玉娘笑了,这才放心,又问她:“今儿谢家服侍得可周到?”原来乾元帝以为孟氏才是玉娘生母,只是孟氏出身实在太差,怕叫她连累了玉娘,是以还一早吩咐了谢逢春,不许孟氏见人的。这回叫玉娘回去省亲,又怕谢家的人不知变通,将孟氏挪去他处,这才使赵腾过去敲打。这时看着玉娘哭得双眼微肿,不知到底是见着孟氏哭的还是没见着孟氏哭的,又怕玉娘因孟氏出身羞愧,这才说得婉转。

玉娘熟知乾元帝性情,立时就明白了,垂着粉项道:“也算周到知礼,是我自家要哭的,并不干他们事呢。”乾元帝听说这才放心,又揽了玉娘纤腰,细细问她今承恩公景色如何云云。哪成想前大将军府正是玉娘心头隐痛,叫乾元帝问着又不好不答,只能勉力应承。乾元帝听得玉娘说道烟柳盛景,信口就说了句:“这是前大将军严勖的手笔,他是两榜进士出身,精通文墨,又能领兵遣将,胸中丘壑远胜常人,只可惜犯了事,把一世辛苦付诸东流。”

这话如钢针一般直扎入玉娘心中,疼得她一时间透不过气来,只她如今也做惯了戏,面上竟是一点子不显,还能反握着乾元帝的手道:“严勖犯了甚事?您仿佛有些儿惋惜呢。”乾元帝捏了玉娘的手笑道:“你问这个做甚,我就是说了,你也不能懂。”

玉娘听说,恨得咬牙,脸上却依旧是个婉转模样,把流眄双眸盯着乾元帝,道是:“您不教,我怎么能懂呢。”乾元帝只得道:“那时我也是个孩童,只听父皇说过几句。严勖虽是能臣干将,无如名利心甚炽,一心要名垂千古,想要些大功劳,惹得皇爷爷大怒,下了道明旨训斥。偏他从前办差做事手段激烈些,得罪了人,那些人见皇爷爷不喜他,便寻了些错处来,才有了灭顶之灾。”

玉娘听到这里就露醍醐灌顶一般,知道严勖必是卷入了延平年间的夺嫡之乱。

延平帝一生子女众多,不算上公主们,仅皇子们活到序齿的有十四位,长至成年的也有十个。他有这样多的儿子,偏偏无有嫡子,都是庶出,若延平帝早早地把庶长子立为太子,还好些,偏那位皇长子为人虽无大错,却也挑不出甚好处来,十分平庸,延平帝心上便有不足,不肯立一个无功无过的太子。

延平帝那些庶子们排行在前的几位年岁相差仿佛,看着延平帝这样拖延,都起了心思,哪个也不肯服从,都有夺嫡之意,在朝堂上各逞本事。延平帝瞧不上长子平庸,又想看余下的儿子们的本事,竟是沉默纵容,从延平二十一年起至延平二十九年止,九年间折了多少朝臣不说,连着皇子也折进六个,其中就有皇次子哀郡王刘荪。

皇次子刘荪早在延平二十二年就卷人了科场舞弊案,叫乾元帝废为庶人,圈在了永巷,与延平二十四年病故、死后也不曾追封,只赐了个愍字为谥号,是为愍庶人。愍者,在国遭忧曰愍;在国逢艰曰愍;祸乱方作曰愍;使民民悲伤曰愍;使民折伤曰愍,也算个恶谥了,足见延平帝对愍庶人厌恶。

不想延平二十五年,有中书侍郎朱远才泣血上告,指刘荪遭人诬害,诬害刘荪的却是皇三子刘茁。刘茁因此被废赐死,无谥号,而愍庶人改赐谥号哀,追封郡王,是为哀郡王,随葬茂陵。

而严勖能一路从二榜进士,再点庶吉士,而后做得翰林修撰,后任谏议大夫,再升兵部左侍郎,而后任左军都督,正是受了刘茁青眼,想是延平帝因此疑了严勖参与诬陷刘茁一案也是有的,只是无有人证物证,便是刘茁也不曾说过严勖涉案,延平帝并不能因此定了严勖的罪名。这才有了湖南乡民张三昂泣血上告,告严勖杀民冒功一案,严勖因此得罪,终至家破身死。可若是严勖当真卷入科场舞弊案,为何刘茁不曾吐露一字半句!倒要把别的罪名来治他的罪!

严勖死后两年,延平二十九年,延平帝一场大病垂危,那时年长的皇子们死的死,废的废,成年的皇子只余了皇长子刘筠与皇五子刘策两个。因庶长子仍在,延平帝便追封了刘策之母婕妤曹氏为后,将刘策立为太子,到得延平三十年初,还未出正月,延平帝便薨了。刘策以日代月,守孝二十七日后继位,次年改年号为永兴,是为永兴帝,如今回头再看,其中奥妙自是不问可知。

这些猜测,阿嫮在死里逃生后早有人告诉了她知道,只是当时不过是猜测罢了。今日从乾元帝口中亲口说出严勖是得罪了延平帝,这才有人举发他杀平民冒功,这才将从前的猜测都坐实了。阿嫮只觉身在冰窖一般,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乾元帝看着玉娘默不作声,只以为她听不明白,倒也不怪她,还在她鼻子上轻轻一捏,笑道:“说了你不懂还要听,可是糊涂了不是。”

玉娘慢慢地抬头将乾元帝看了眼,她在承恩公府哭了那一场之后就觉得手脚发软,身上软绵绵地没有力气,这时再听着外祖家奇冤,再扛不住,口唇翕动了回,还不待她开出口来,身子一软,向后便倒,还不待乾元帝回过神来,玉娘已软绵绵地已滑落在地。

乾元帝叫玉娘这一倒,唬了一大跳,忙起身将她抱了起来,又看她双眉紧皱,脸色潮红,便将手在她脸上一摸,只觉着触手滚烫,竟是做起烧来,忙将玉娘亲自抱入后殿,又命速宣御医。

昌盛看着玉娘倒下,已知不好,不待乾元帝出声,已在乾元帝面前跪了,一五一十将玉娘今日在承恩公府见了谁,说了甚,去了哪几处一一回了。乾元帝待听着玉娘在承恩公府竟是一口膳也没用就赶了回来,恨得把昌盛点了点,怒道:“你的舌头还要来做甚!”昌盛自知有罪,一个字也不敢辩解,只是不住地叩头请罪。

乾元帝看着昌盛这样,更是气恼,几步上前将昌盛踢倒,怒骂道:“狗东西,给朕滚到一边儿去跪着!”因看御医已赶了过来,顾不得再发作昌盛,带着御医进了后殿。

☆、第318章 各种

阿嫮本就叫毒酒伤了身子,若是仔细保养,细细调理,用个数年虽不好说尽复旧观,也能好个七八成,偏她性子倔强,为着报复,舍命一般地进宫挣扎。时时处处殚精竭虑,又先后生了两胎,虽有御医保着,也仅仅是勉强维持,这回听着外祖家故事惨烈,心情激荡下把病根勾了起来,竟一下就倒了,迷迷糊糊地时醒时睡,醒时昏昏沉沉地不大能认清人,昏睡时更是人事不知。

乾元帝看得玉娘这样,心急如焚,几乎将整个与御医署都挪来了椒房殿,自家料理完政务就来椒房殿相伴。景宁看着玉娘病倒,乾元帝为此心焦,景琰又是娇纵惯了的,唯恐她惹着乾元帝不喜欢,竟是告了假,来椒房殿带着景琰,陪她读书玩耍,不叫她惊扰了玉娘,倒叫乾元帝在愁肠百结中分了些神出来将他夸奖一番。

又说谢皇后省亲回去后就病了且病势沉重,御医们竟是不能使她痊愈,慢慢地就有谣言传了出来。原是京中略有些年岁的都知道如今的承恩公府正是从前的镇国大将军府,前镇国大将军本是个有美名的儒将在民间颇有些儿声名。皇后往从前的镇国大将军府走了一遭,回去就病成这样,就有传说是:“想是严大将军死的冤,英灵不灭,谢皇后怕是叫严大将军的冤魂缠上了。你们想想,当今的圣上正是当年延平帝嫡嫡亲的孙儿,皇后又是咱们圣上心尖子上的人,严大将军的鬼魂不缠她缠哪个?”

这传说也不知是从何处兴起的,先是只在民间流传,不过数日就传到了些官员家中,再后来就是勋贵大臣的夫人们中传说。待到传在乾元帝耳中时,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乾元帝当时大怒,就命彻查,可这等在民间口口相传的传说速度即快又最难理清,张三说是听李四的,李四又道是王五所言,再问王五,又能将赵六扯出来,从赵六还能牵出魏七来,竟不能摸着根源。

这传言直叫乾元帝心浮气躁,一则由这等传言可知,严勖虽身死家破这些年,竟还有人为他不平;三则,不过数日,玉娘病得连人也认不得了,御医们又说不清个缘由,用下药去,也如泥牛入海一般,难道真是叫冲撞了?

若是民间,疑心撞鬼还能叫个珐师来收个魂捉个鬼,可在宫廷这等神鬼之说通常与巫蛊相连,历来为朝廷严禁,乾元帝再心爱玉娘,也不好为她破这个例,只得把僧录司、尼录寺、道录司等主事召来商议。

道录司的主事因劝乾元帝道:“您是真龙,百神护佑,把您贴身之物与殿下佩戴上,便是有鬼,也要退避。”乾元帝闻言,将自家贴身的小衣与玉娘穿上,无如并无大用,直叫乾元帝急得愁眉不展,看着一双儿女,女儿尚未懂事,一团的稚气;儿子更小,连着娘也不会叫,更是心如刀绞一般。

未央宫中诸妃嫔们看着玉娘病成这样,一个个心中欢喜,每日来探望时,当着乾元帝的面脸上却还得带些哀戚神气来。倒是高贵妃,还有几分真心,暗地吩咐徐清道:“皇后是你嫡母,她病了,你做儿媳的该在床前侍疾。”又与乾元帝道,“妾无甚见识,可妾知道母子连心,若是元哥儿、宝康公主时时唤着,殿下许就回过神来了。”

乾元帝听说也觉有理,看着玉娘偶尔醒过来,就把景琰与元哥儿牵到牀前,叫玉娘看看,指望母子们天性,玉娘看着一双孩儿,振作起来也未可知。哪成想玉娘将一双儿女看过两眼,依旧闭眼睡去。到了这时,乾元帝不得不信了玉娘是叫严勖的鬼魂冲撞了。若是要解了冲撞,要么使人来将严勖的鬼魂收去,要么将严勖的冤屈平反了。前一个,“他今日召了道士进宫,明日奏章就能把他书案淹了;若是做后一桩,岂不是说祖父延平帝昏庸,冤屈了忠臣良将,这两桩,哪桩都不好做。

乾元帝正是为难的时候,赵腾已找到了陈奉在宫外的住处,将佩剑拍在了陈奉面前。陈奉看赵腾面沉如水,额角青筋尽露,十分恼怒的模样,茫然地问道:“赵将军这是做甚?”赵腾冷笑道:“陈奉,你借着阿嫮的病传出这样的谣言来,是想逼乾元帝为严勖将军昭雪罢。如今他是叫她的病挂住了心神,待得日后回过神来,起了疑心,你叫她如何自处?!”

陈奉见赵腾咄咄逼人,将袍袖一展,在椅上坐了,白白胖胖富家翁一般的脸上,满是笑容闲闲地道:““她到底是将军嫡亲的外孙女,我不救她救谁?我即救了她,为甚要害她?错怪了我也就罢了,若是因此你我生了罅隙,叫人钻着了空儿,岂不可惜。”赵腾原也不是个糊涂的,不过因阿嫮病重,自是着急,待听得那番传言之后,头一个就疑心到了陈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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