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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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肚子里一点儿火气沒有,那是自欺欺人。但想到刘伯温在另一个时空中的赫赫威名,朱重九就不愿意对此人过分苛责。毕竟,这是辅佐朱元璋驱逐鞑虏的一代名臣,自己连张士诚、朱元璋都沒碰一下,又何必让此人死在扬州?

刘基也知道自己刚才的比方犯了众怒,站起身來,团团做了个罗圈揖,“刘某心直口快,如有得罪之处,这厢先赔罪了…”

“哼…”除了朱重九和施耐庵两个之外,其余众人皆把头转开,不愿意再听他啰嗦。

刘伯温既然敢开这个头,心中早把个人的生死荣辱置之度外。稍微斟酌了一下,继续侃侃而谈,“诸公皆为饱学之士,可知道大汉为何有四百年江山?而大秦奋六世之余烈,终于一统天下,为何却二世而斩?”

“嗤…”众人鼻子中喷出一股冷气,依旧不愿意接刘伯温的茬。放马后炮谁不会啊,光是秦朝两代而亡的缘由,前人就写过几百篇策论。每一篇听起來都非常有道理,每一篇与另外一篇都不尽相同。

刘伯温却不怕众人的冷落,顿了顿,继续说道,“汉初,高祖有白登之辱,文景之时,百姓虽然生活安定,朝廷对匈奴却无可奈何。到了汉武即位,用董圣之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才打得匈奴落荒而逃,数百年不敢生南下之念。我汉人头上,才有了一个“汉”字,才能重新傲视四夷…”

“而大秦,以武力得天下,以军法治天下。焚书坑儒,重军功而轻士人。故其兴虽迅,其亡亦乎…大总管能制万夫莫当之器,能领上下同心之军,何不早定方略,以谋大汉四百年之基?反倒效仿那嬴秦,处处以军功为先。又推行什么“四民平等”,乱华夏千年纲常?…以大总管天纵之才,刘某不忧大总管不能重整山河。刘某所忧的是,一旦大总管百年之后,这刚刚安定下來的河山,又要面临一场腥风血雨…”

“嘶………”禄鲲、施耐庵和罗本等人,齐齐倒吸冷气。他们都一味地相信,按照目前的发展速度,淮安军一统天下是早晚的事情。却谁也沒來得及考虑,一统天下之后,淮阳系接下來该怎么办?而刘伯温的话,也非危言耸听。毕竟两汉维持了四百二十余年,而秦朝,只维持了十四年,就被项羽付之一炬…

类似的话,章溢和宋克二人先前已经听刘伯温说过一次,所以他们两个倒不像其他人那样震惊。但是,他们二人,却也将目光转向了朱重九,希望从自家新投奔的主公嘴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毕竟,如果有可能的话,谁都希望将富贵荣华传给子孙,而不是像秦朝那样,连两代都沒维持到,功臣勋贵的子孙后代们就全成了楚霸王的刀下鬼。

“來,大伙继续喝酒…”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朱重九却变得有些意兴阑珊。举起面前酒盏,向大伙发出邀请,“青田先生难得來我扬州一趟,大伙不妨跟他好好跟他喝几杯。”

“饮盛…”罗本和宋克两个互相看了看,带头附和朱重九的提议。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刘基既然不看好淮扬大总管府的前程,大伙也不用把你当作宝。谁笑到最后,大伙用事实來说话就是。沒必要现在对着窗户外的冷风逞什么口舌之利。

“饮盛…师弟,你难得來一次,大伙今天好好喝一场,不醉不归…”施耐庵也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举起酒盏。很显然,自家主公跟自家师弟话不投机。就此结个善缘算了,今后也能再相见。沒必要在争执下去,弄到最后谁都不好收场。

刘伯温等了半晌,得不到朱重九的回应,也只好举杯喝酒。“大总管不愿听刘某啰嗦,刘某也不强求。此酒,祝大总管武运长盛不衰…來,饮盛…”

“饮盛…”众人纷纷举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二百九十二章 国策 下

同样的酒,喝在不同的人嘴里,却是不同滋味。

在座众人,包括施耐庵这个师兄,都被刘基给弄出了一肚子火气,因此需要酒水來浇火,一个个喝得如鲸吞虹吸。

他们对面怀着为万民请命之目的而來的刘伯温,则是眉头紧锁,一小口一小口地慢品,以疏心中块垒。

结果,鲸吞虹吸的人沒喝醉,一口口慢品的人反倒先喝醉了。沒等酒宴结束,就趴在了桌案上,瘫软如泥。

“清源,等会儿叫几个人,把他扶回你府里安顿吧。这几天如果有功夫的话,就陪着他到处转转。除了保密条例规定不准去的那几处地方,其他,你都可以带他去看看…”望了一眼人事不省的刘基,朱重九淡然吩咐。

“是…”罗本迅速站起身,拱手领命。自家师叔刘伯温看不惯淮扬各地正在发生的变化,又能言善辩,继续住在集贤馆里头,的确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还不如以私人的名义招待一番,然后尽早恭送他离开。

“二位今天暂且再于集贤馆里委屈一晚上,明天早晨,大总管府就会派马车來接。”朱重九将目光转向章溢和宋克,继续笑着吩咐。

“某二人但凭主公差遣…”章溢和宋克双双站起,带着几分醉意回应。

“二位请坐…今日天色尚早,咱们不妨再多喝几杯…”朱重九笑了笑,再度举起酒盏。

无缘收刘基于帐下,至少还收到了章溢和宋克。这数个时辰口水,倒也沒白浪费。虽说章、宋二人,在他的记忆中沒什么印象。但任何人的成功,都有其偶然性和必然性,谁能保证给了章、宋两人足够的发展空间,他们将來的成就依然还会小于刘基。

“主公,刘师弟他,他只是眼界窄了些。沒,沒,以前沒看到过咱们的工坊,绝对,绝对不是故意为生事而來…”施耐庵快速举着酒盏站了起身,红着脸替刘伯温赔罪。无论如何,他终究是刘伯温的师兄,做师弟的行事莽撞,他这个师兄难辞其咎。

“我知道,子安不必担心…”朱重九笑了笑,用酒盏与施耐庵相碰,“朱某不生气令师弟今天的作为。相反,令师弟的话,倒是颇能发人深醒。”

这是一句大实话。以朱重九现在的能力,可以一眼看出,刘基并非是某个诸侯的说客。放眼天下,也沒几个诸侯敢公开派人來扬州捣乱。但刘基今天的表现,却令朱重九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当前在淮扬三地所推行的东西,已经引发了士绅阶层整体的警觉。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便会有更多的刘基站出來,想方设法要将淮扬地区的工业化建设,扼杀在萌芽状态,甚至为此不惜主动去与蒙元朝廷那边勾结。

但是,以目前的能力和财力,朱重九却找不出任何有效手段,去缓和双方之间的关系。这也是今天他听了刘基那番话之后,不想再做任何回答的原因。大工业化生产,与士绅们所秉持的农业社会等级秩序,有着根本无法调和的矛盾。他朱重九即便说碎了嘴皮子,做再多的让步,也一样是徒劳无功。

如果朱大鹏的历史老师死得不那么早的话,也许他就会惊诧的发现,不止是他一个人,遇到了眼前这个难題。最终解决方案,却出奇的一致。

另一个时空里,华夏大陆地区,是通过一场轰轰烈烈的土地革命,彻底打碎了农业社会的原有秩序。而撤离到海岛上的另外一个政权,居然也在军队的支持下,进行了“耕者有其田”和“减租减息”。至于大洋彼岸的那个民主国家楷模,则是通过一场血腥无比的南北战争,碾碎了所有阻力。胜利者在失败者的城市里,肆无忌惮的杀人放火。而失败者,则通过一本又一本的文学作品,持续不断地控诉胜利者的暴行。(注1)

。。。。。。。

“主公请恕彦端贪心…”正惆怅地想着,耳畔却又传來施耐庵略带紧张的声音,“师弟之才,的确胜彦端十倍。今日虽然一时莽撞,做出了很多失礼的事情。可如果他以后能自己醒悟过來,也许。。。。。。”

“他不是想开个书院么,那刚好在你学政衙门的管辖范围之内,你自己酌情处理就是,不必向我请示…”朱重九想了想,有些促狭地回应。“资金方面,不妨给得充裕一点儿。以青田先生的品行,谅也不会将它用到不该用的地方…”

你刘伯温不是声称要去传承师门绝学么?那朱某就成全你…要钱给钱,要地盘给地盘。哪怕你刘伯温本人再不愿意跟朱某合作,你教出來的学生,却都是淮扬子弟。日后,依旧会进入淮扬大总管府和淮扬商号效力,最终还是沒逃出朱某人的手心。

“如此,就多谢大总管宽宏…”施耐庵愣了愣,拱手向朱重九道谢。

这在他眼里,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刘伯温将來还有进入大总管幕府的机会。而他们师兄弟两个,日后也不至于为了各自的主公,相见于沙场。

“也沒什么宽宏不宽宏的。他有话能当面说出來,总比憋在肚子里,然后暗中生事为好…”朱重九又摆了摆手,喟然回应。跟刘基等人吃饭,可比跟黄老歪、焦玉等人研究新产品耗神多了。后者虽然也很累,但每当有新工艺和新产品出來,都会令他从心灵到身体都觉得无比地满足。而跟手下官员们吃饭,却每一次,都让他感觉形神俱疲。

“主公,章某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见朱重九的确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会因言而罪人。章溢站起來,试探着问道。

“说吧…不必这么客气…”朱重九将头转向他,笑着鼓励。

“伯温,伯温刚才最后那几句,其实,其实并非沒有道理。”章溢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头不要低下,“溢观主公这边,处处都生机勃勃。然观其纲纪秩序,却又如同雾里看花。主公欲谋百世之业,总得有个章程为好。如此,溢等在做事之时,也能自觉遵从。不至于违了主公本意…”

这话,基本意思与刘基先前那些一样,态度,却缓和了许多。不强求朱重九遵从儒学道统,但希望朱重九能拿出个固定章程來,以便成为新秩序的总纲。让后世在继承时,有所凭依。

朱重九听了,先是眉头轻皱,然后忍不住摇头而笑。大意了,自己还是大意了。只看到了章溢愿意加入大总管府效力的表象,却忘了此人和刘伯温一样,也是受了几十年儒学熏陶,不知不觉地,就会从本能出发,去遵从心目中的“天理”。

“三益是否也想说,正因为采纳了董仲舒之策,才确立了大汉的四百余年传承?…”慢慢收起笑容,朱重九看着章溢的眼睛,轻声问道。

“不敢完全归功于董圣…”章溢想了想,认真地点头,“但至少董圣于其中居功至伟…”

“那大唐呢?”朱重九点点头,继续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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