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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默了一晌,按住他的手:赌。
两人上桌摆棋,各自投掷五木,排卒布马,整列有序。一盏茶的功夫后,棋子厮杀焦灼,又半炷香后,战事进入终局。双方实力不相上下,但既非平局,总归有输有赢,胡不清拿手指在旁点,严格算来,拓跋珪险胜一子。
刘哥他小声嘟囔,似是难以置信。
刘裕心里意气,不想投子,咬牙坚持到盘点,未能改变结局。这一输,今夜算是颗粒无收,想到这儿胸臆憋闷,两手撑着额头,坐在席间沉默不语。
拓跋珪给崔浩递了个眼神,后者上前,将桌边的钱袋子拎上,两人又在赌场里转了圈,无甚兴致,打算往外去,找公羊月几人汇合。
走时看刘裕还在那儿发痴,他便随口激励道:樗蒲形如战,但却并非真正的战场,你很强,只是输在今夜气运不够。
胡不清急眼,但他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来,只能闷着头发狠,冲到门前将拓跋珪俩人堵住。
刘裕喊住他:让开!
胡不清抿着唇,脸憋得青紫,固执摇头:刘哥,可是他说不下去,亦没有勇气挪脚,只两臂展开死死抠住门框。
丁二凑过去,大臂绕着他脖子,提臀将他挤出:你个死心眼,刘哥可生气喽!说着还给拓跋珪和崔浩赔了个笑脸。
胡不清很是委屈,偷偷拿眼向刘裕瞧过去,松了手,低头乖乖上前。
见他暂时将刘裕缠住,丁二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里起了念头,快步追出门去,摆出一副赧然样:等等,且等等!两位,那什么,大家都是出来混的,谁没个难处是不,我们都是贫苦人家出身,欠了外债,走投无路之下才来此碰运气,瞧公子这身行头,也不差这点闲钱,您看能不能
拓跋珪听懂了他的话外音,不知是刘裕授意还是他自作主张,登时有些不悦,质问道:出了赌场钱人不认的道理不懂?敢赌就要敢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输不起?一听那外债,且当是个惫懒无用的家伙,有些本事的人,何必来赌坊讨钱,拓跋珪顿了顿,复又谑笑道,你们欠债,与我何干?
丁二倒是没像胡不清一样堵着道,而是在旁跟了五六步,苦苦解释:刘哥不是那种人,我们真是有苦衷!公子听我
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输得起!刘裕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丁二回头,只见他掀开幕布,立在墙边,唇瓣紧抿铁青着一张脸,目光如电,神情有几分桀骜。胡不清连忙摇头示意,却迟了一步,刘裕已大步流星走了上去。
丁二打了个哆嗦,知道犯了他的忌讳:刘哥我
刘裕一掌将他掀翻,走到拓跋珪跟前,面子上有些抹不开,生硬道:添麻烦,对不住,法子我会自个想,人,他撇了一眼那小瘦子,我会自己管。说罢,拱手抱拳,侧身从旁边过。
擦肩时他又忽地止步,垂首默立片刻,对拓跋珪道:你适才不是说,天输我一口气?气运盛衰,周而往复,他日定会还回来!
拓跋珪余光一瞥,略微动容,就冲着这句话,挥手让崔浩把赢得的财物奉上。
不必!
刘裕冷着脸,浑身皆是骨气,还不屑这施舍,将塞过来的钱袋向后一抛,固执地扔还回去:输人不输志,该赢回来时自会赢回来!丁二和胡不清被震慑在原地,他一手一个,不由分说将人拖走。
拓跋珪望着那道倔强的背影,心中竟有些激荡,忙朗声说与他:我等着,有机会再决高下!
第161章
拓跋珪认为, 要断定一个国家的好坏,不应见其最好的部分,而应视其最差而定, 粉饰太平的表面功夫只是遮掩, 阴暗贫穷的底层生活, 才是真实的反应,所以, 打一入夜, 他便拉着崔浩往九坊去。
公羊月无心于此,便领着自己人夜游花街。
此花街非彼花街, 乃是为迎花朝节而铺陈的大道, 从朱雀门往清溪,沿路两旁都摆着各色花卉, 多是春日莳花, 色泽斑斓, 争奇斗艳。
身着薄衫的游人三三两两聚拢,在灯笼下闲谈, 不知是谁起了头, 采撷娇花一朵, 别在髻端、腰带或是前襟上, 引得旁人纷纷效仿。晁晨瞧见此情此景,瞥过一眼, 见公羊月正在贩子摊上随意看, 他佯装被挤出去,悄无声息溜开。
方才还在这儿的晁晨一口气跑回盐市附近, 左右搜寻。
先前打朱雀门过,曾在一众芳菲里偶然瞥见一抹赤红, 若是没相错,该是巴蜀山中独有的野山茶,且还是名品照殿红,倒是与公羊月那披霞似的一身很是般配。
建康城中名士众,且这附近又临近乌衣巷,保不准有识货的人,若是被采了去,倒是可惜得很,他只能寄希望夜色浓如墨,花又生于不起眼的角落旮旯,游赏之人为那彩灯与热闹吸引,皆未注意。
凭着记忆在附近转了两圈,终是叫他在一处二层小楼前石板路后,寻到那一株花。
晁晨撷来在手,护在袖中,防着左右,怕磕了碰了,而后急匆匆穿过逆行的人,往清溪桥去。打清溪再往北边数,过了东府城便是皇亲国戚的贵墅,黎庶规避,行人渐少很是清净,屏住呼吸只能听见水波微漾。
早先与拓跋珪约定碰头便在此,后来双鲤和崔叹凤去西口市看吞刀吐火的杂耍时,又再度约好时地,公羊月找不见他,早该来此,可眼下半个人也没有。
在原处小候片刻,气还没喘匀,乍一听桥对头传来清浅的脚步声,晁晨心有所动,携花而奔,一口气跑到拱桥顶。
明月当空悬,月心正倒落在拱桥下,泛起波光粼粼。
河上无船,远处清歌起,桥下有美微微抬头,向他看去。晁晨不由一笑,失了仪态,跑去的每一步都是欢喜。
公羊月负手侧身,望一眼他额前碎发和渗出的细汗,打趣着:跑这么急作甚,我又不会凭空消失。
只怕你乘风而去!晁晨顺着话接。
能归去何处?公羊月低声一笑,轻叹息,我甚是眷恋这红尘人间。他垂下眸子,从袖中取来一朵白玉兰,替他别在前襟,语气十分亲昵温柔,因为人间有你。
晁晨抬头,眼波颤抖。
公羊月顺势用指腹替他抹去鬓角的汗水。
那一瞬间,柔情填满心怀,晁晨只觉得四肢发软,好似自己漾在水中,快要沉溺,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话:他们其他人呢?只有只有你
公羊月装装样子,放眼四望。
趁他环顾周围,晁晨抑住砰砰直跳的心,踮起脚尖,手臂绕过他的脖子,将那朵照殿红插在他发带上。
但公羊月是何等人物,稍有风吹草动,便能警惕捕捉,更别说晁晨心不在焉,露出马脚甚多。他迅速回头,捉着那青衣书生的手,急步将他往后推,直推到石桥阑干前,微微倾身,从鼻子里懒洋洋哼出一个音:嗯?
我晁晨脑中嗡然,大半个身子悬在桥外,局促得动弹不得。
公羊月低头瞧人,又瞥了一眼还捏在他右手中的花,竟似愣住。被他发现,晁晨则心中慌张,如个犯错的孩童,下意识挣扎想将手往身后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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