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一 狗眼(1 / 2)
现如今的天津三卫,已经是成为了和泉州、广州并称的天下三大港口之一。
是以当连子宁一下马车,都不由得为之一愣。
漕粮的转输,海运的发展,也是带动了天津的运输业和商业的发展,在海河、南运河、北运河三河交汇的三岔河口逐渐形成了一片连绵十余里的商业区,货栈、钱庄、会馆等行业应运而生,聚集于此,发展的极为兴旺。
连子宁一眼望去,只见三条大河波光粼粼,交汇于此,一条是东南西北走向,通往京师的北运河,一条是几乎东西走向的海河,一条则是东北西南走向的南运河。这三条大河的两岸,竟然是客栈酒楼林立,不知道有几千几万家,所有的店铺前面都是挑着一长串儿的灯笼,上面写着店名儿,店里面透出来的灯光,几乎是把这里照成了一座不夜之城。
连子宁踏足的所在,便是在北运河的东岸,脚下是坚实的青石板,虽然已经是大雪纷飞了好几日了,但是这上面却是并没有太多积雪的痕迹,显然是有人打扫的。而在河岸边儿上,还有石质的栏杆,中间拉着铁链子,隔不了多远,就有一个小小的码头,这会儿不知道多少艘船停靠在此,一眼望去,怕是几千几万是有的。
两岸的酒楼之中,ji寨之中,赌场之中,客栈之中,传来极为热闹的声音,一派人间繁华景象。
而在河中,甚至还飘着许多的画舫,上面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还有不少人正凭栏宴饮,吟诗作赋。
连子宁有种置身于秦淮河畔的感觉,刚才的一刹那,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回到了扶桑的肥前港,不过这里,比肥前港更大,也更加的繁华。所欠缺的,则是肥前港那靠海的地利和一个极好的天然良港。
“繁华胜地啊!”
连子宁不由得有些感慨,就他看来,这儿单单论起商业的繁华程度来说,恐怕已经是超过了京师了。
清岚也随之下来,她穿了一身儿寻常人家的襦裙,衣服也并不名贵,看着就像是家境殷实人家的新婚**一般。
她四下里瞧了一眼,带着些惊奇笑道:“呀,这儿好生繁华呢!在京城的时候就常听人说天津卫乃是北地一胜景,现在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连子宁道:“是啊,自永乐朝以来,天津作为大运河北地第一大港,发展了百余年,现如今怕是已经得有八十多万人口了,虽说比京城少些,可是此地人,无人不经商,是以这市面上,比北京城还要繁华许多。你瞧这三岔河交口,循着这三条河,每条河的一岸,都是有条长街,加起来就是六条,这一条街就有十三里长,这一条街上,你道有多少店铺商家?你瞧着三条大河中,泊了多少艘大船?每日有多少货物从此地进出吞吐?以这三岔河口六条长街为核心,整个天津地面,比北京城也小不了多少。”
“正德十八年,改天津卫为天津县,设立知县衙门管理,正德二十八年,又将天津县升格为天津府,设立知府衙门,并设立天津镇守太监。并在此地征收金huā银,作为宫中huā销,第一年就征上来八十万两,这两年,已经是增加到每年二百七十多万两,内孥开支,多半靠此。那御马监太监刘吉祥,就是从天津镇守太监升上去的。”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这会儿虽然已经是入夜,但是街上却还是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连子宁这一行人在人流之中,丝毫也不显眼。
连子宁早在数月之前,就已经对这里有了很透彻的研究,这会儿说话,也是信手拈来。
“当初正德大开海,乃是现如今内阁首辅杨大人一手主持的,刚开海时候全国只有三大港口,北边儿是天津港,南边儿是泉州港和广州港,这三处地方,乃是杨大人极为看重的,当初他在朝堂上都撂下话了,若是开海三年不见国库银增长三百万两,那么便自请还乡,再不出仕。”
清岚知道连子宁素来有好为人师的习惯,便笑着凑趣儿接话道:“结果呢?”
“结果啊!”连子宁哈哈一笑:“开海第一年,仅仅是一个天津港就收商税二百余万,这一次,朝堂上全都闭嘴了,杨大人也坐稳了这个位置。当初这三大港的牧民官,都是杨大人的心腹,这天津知府,便是现如今的吏部尚书张鹗易张大人,这位大人虽然名声不太好,都说他贪腐好索贿,只是才能却是极高的。”
他指了指这天津的街面:“二十年前,这儿还是一片烂泥滩,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今天这规模,都是当初张鹗易打下的底子。”
两人并肩而行,一边低声说笑,一边瞧着街边的那景色,头顶大雪纷飞,身边河水流觞,连子宁恍然间,竟仿佛是找到了前世跟女友一起逛街时候的感觉。
只是走了半响,见那雪还不停,他便是皱了皱眉头。
清岚是极知他心意的,问道:“怎么了?”
“这个时节下雪,怕是老百姓要遭殃了。”连子宁回头瞧了一眼来路:“本来今冬下了几场雪,今年能是个好年节,这会儿倒春寒,太过厉害,那麦子冻也给冻死了,烂种烂苗,收成要大亏。”
清岚不了解这个,连子宁说的什么也不大能听懂,只是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盯着他崇拜的点点头。
连子宁心里却是想到了把玉米大量推广到中原地区的问题,想了想还是先放弃了这个想法,怎么着先把自个儿那地界儿顾好了再说吧。
天津城跟这个时代别的城池完全不一样,别的城池的商业区都是在城内,而天津城则不然。一开始它是作为兵城存在的,乃是个土城,这座土城周长九里多,城高三丈五尺,宽两丈五尺,其形状乃是东西长、南北短,很像一把算盘,所以时人称之为“算盘城”。这算盘城在三叉很南边儿,面积不大,而且其中光是军兵就驻扎了接近一万七千,军兵家属十来万,再加上天津府知府衙门,天津县知县衙门,天津镇守太监衙门,直沽盐转运司衙门等等,差不多就已经是塞满了,哪里还有地界儿发展?
是以天津城的商业,一开始就是依托着运河发展的,到了后来,把整个三岔河口地区都是给占满了。
由于天津城的极度繁华,是以这片地界儿,可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差不多相当于是后世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徐家汇,纽约的第五大道曼哈顿这种地段。就在这儿,一个临街三间房的门脸铺面,一年的租金就得五百多两,若是后面还想带个院子,一千两不打折!换做北京城,这个价儿都能买上三套这么大的房子了,而在这儿,想要租可以,想要盘下来,那是做梦!主人家除非是个逼得实在没法子了,否则是绝对不会卖出去的,毕竟这天津城现如今蒸蒸日上,谁也不知道以后能走到什么程度。
是以孟祥池孟大员外就已经成了这片地界儿不大不小的一个名人儿,周围大小商贾话里话外谈论的对象,甚至连那些跑船的都知道了天津卫来了位孟大员外,手底下好大的买卖。
孟大员外是今年正月刚刚来到天津卫北运河东街的,他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整整三十艘大海船,六七百号儿伙计,好家伙,那海船,每一艘最少都是五百料的大家伙,就算是最短的也足足有十五六丈长!最长的怕已经是两千料的了,得有三十多丈长,跟一座城也似浮在水面上,若不是这块儿大运河水量充沛,怕是那船都开不进来!
当日那架势,桅杆如云,遮天蔽日,给人以极大的震撼!以至于有些本地人,十来年之后还时常说起那一次的场景。
天津城的老少爷们儿们也自认为是有见识的,却是也未曾见过这般大小的船队,这船队所到之处,两边儿的大街上挤满了人,连那大柳树上都是人,就为了来瞧这大热闹。
船上都打着统一的旗子,上书一个‘孟’字。大伙儿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知道这主人家姓孟,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路,来这儿做什么。
甚至连城中的那些大人们都惊动了,知府大人,知县大人,镇守大人,都是登上城墙观看,而镇守太监下面那些税丁也是搭上了跳板儿,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
大伙儿都是等着瞧好戏,又不少人都是心中幸灾乐祸,任你天大的买卖又如何,还不得老老实实的任人鱼肉?
这大抵就是仇富心理了。
结果结局让人瞠目结舌,那些税丁都是个张手张脚的扔了下来,有的直接扔河里淹了个半死,有的则是扔到了地上摔断了腿。
众人大哗,心道这人怎么地如此嚣张霸道?
然后那船上下来一个管事模样的,大摇大摆的走到几位大人面前说了几句话,那镇守太监便是铁青着脸一语不发的走了,而另外几位大人,则是变得很是热络。
于是当天晚上,全天津城的人都知道了,这孟家,来自山东利津县,乃是当地豪门大户,而此间的主人,则是孟家长子孟祥池,做的乃是远航扶桑朝鲜的海上生意。至于人家的背景,说出来的吓死人,乃是京中的寿宁侯府,据说连刑部侍郎和兵部尚书都在里头有份子!
跟人家比,这儿的几个官儿,算个屁!
然后第二日,在海河北街上,‘孟记船行’便是开张大吉了,这船行可是不得了,占了足足十八家门面,自个儿有三个靠河的小码头,一日就能卸下上万斤的货物。
开张的那一日,知府大人,知县大人,盐转运使大人都是亲自前来道贺,就连那镇守大人,也是着人送了贺礼。
这潜台词就是,我惹不起,我认栽了!
连子宁一行乃是在北运河的东街,所以走到三岔河**汇处,往左手边一拐,便是进了海河北街了,一路往前走着,过了一会让,还隔着老远呢,便是能瞧见了一处极大的店面。
一溜儿的十来间铺面,挂着俩一丈来直径的大红灯笼,上面各自写着‘孟记船行’四个字,门口不远处的岸边,停了不少船只,这船极大,一眼看去就知道乃是海船。这会儿也是赶巧,看来应该是一支船队刚刚回来,正在往下卸货,数以百计的伙计,这大冷的天儿,却是只穿着一件儿鼻犊短裤,赤luo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浑身上下白气腾腾,大汗淋漓的往下搬东西。
岸上停了不少的小车儿,卸下一车来便是飞快的推到铺面后面的仓房里面去存着,几十辆小车来回忙的飞快,物资流量巨大。
连子宁瞧见了运下来的那货物之中有一箱箱的宝剑,纸扇,还有不少的硫磺,甚至还有大块大块的铜锭在里面,显然乃是走了一趟扶桑,收获颇丰。
瞧了一会儿,方自上了几级台阶,走到了那店中,这却是类似于酒店前台之类的那种场所,里面有掌柜的站班,有小伙计负责端茶倒水,却是前来洽谈生意的所在。
清岚不便抛头露面,已经是回到了车中,连子宁着人守着,自己一个进去。他穿的衣服并不华贵,为了掩人耳目,甚至还有些陈旧,那掌柜的不在,小二却是懒洋洋的靠在柜台一边,撩起眼皮儿来瞧了连子宁一眼,然后便又是耷拉下来了,眼中分明有着不加掩饰的轻蔑。
“店家!”连子宁扬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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