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2 / 2)
孔安看着照片中的场景仔细回忆了半晌,才想起来这是去年之贻还在家时,他有一次回舅舅家,思言刚好也在,出来的时候便顺道送思言回了学校。思言那天很紧张,应该说,不只是那一天,在每一次,她为数不多地见到孔安的日子里,她都会很紧张。一路上,两人并没说什么话,到了校门口也只是道了别,便没了联系。因此,孔安对这一场景几乎已经淡忘。
而对于思言来说,这张照片记录的那个下午仍是记忆犹新。但她没想到的是,再度令她重温起那个美好下午的时候,竟是这样一个将要置孔安于万劫不复的时刻。她在宿舍狭窄的床上辗转难眠,既担心有同在“吃瓜”的同学朋友认出她来,又担心孔安会怀疑是她写了那篇诬蔑他的小作文。
模糊的照片里,思言的打扮十分“学生”,运动服、马尾辫、双肩包,远远看去,十足的女大学生。若不是恰巧落在镜头左上角校名牌匾末尾的“大学”字样,思言一定会被大多数网友认成朱晓宇笔下符合孔安特殊癖好的“未成年女高中生”。
“这个女生又是谁?”林晗问,“怎么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烦死了!”
“是我舅舅的一个研究生。”孔安说。
“研究生吗?”林晗疑道,“怎么看起来那么小?”
陈维看着手机屏幕,一脸无奈地说道:“下面开始又提未成年了……”
孔安思索了片刻,说道:“这事儿应该跟她没关系。可能是以前被谁拍到了,现在被好事者拿出来凑热闹。”
“你最好先跟她联系一下。”陈维说,“看她能不能先发一个声明,对这张照片进行澄清。”
孔安虽有思言的联系方式,但很少与她主动聊天,她也是内敛的性格,一般不会主动找他。而今天的事情,她就这样无辜地被卷了进来,成为“吃瓜”网友的谈资,杂乱的评论中对她同情之余也不乏诸多不堪入目的恶意揣测。
孔安正想着如何开口,便收到了思言发来的消息,她写道:“那张照片我看到了,不好意思,我刚刚发了一条微博解释,结果被限流了。”
孔安看着她接下来发送的微博截图,十分钟前发出的澄清微博只有四个阅读量,不用想也都是思言自己的“贡献”,因为这条微博内的任何字词句子,都无法作为关键词通过微博搜索栏找到这条博文。
孔安回道:“谢谢你。”
思言又说:“那个朱晓宇不是我。”
孔安说:“我知道。”
思言放下手机,一夜都没能入睡。
陈维看了孔安发来的思言被限流的微博截图,道:“她的粉丝关注量不高,又不是会员,的确不容易上广场。除非是买推广。”
孔安看了看陈维,说:“她只是个学生。”
陈维明白他的意思,道:“我是说我们给她买。只不过,这事得先跟韩总沟通一下。”
林晗却觉得有些困难,他说:“公司预算有限,这件事要花钱的地方很多,我看这个照片的影响其实并没有那么大,倒也不必特地推一个澄清出来。”
陈维叹了口气,道:“这么多料,现在已经区分不出哪一个影响最大了。”
这时候,佩佩已经怀着极其悲痛的心情、视死如归般地按下了这条她编辑了足足一个小时的微博的发送键,在上司带领的团队推波助澜下,孔安曾因嫖娼被开除学籍的消息越过出轨、家暴、多人运动登顶热搜。
陈维在工作组同事的唉声叹气下头脑几乎炸裂,愤怒地直想摔手机,骂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孔安只是表情漠然地看着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谣言与谩骂。一个小小的朱晓宇,一篇以女性主义为名痛斥爱情叛徒的小作文,就是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孕育出更多超出原本文章指控以外的罪状,集结起全网的义愤填膺,把他狠狠地定在道德甚至是法治的耻辱柱上,令他自始至终百口莫辩。
有网友指出孔安母校的官方微博已经删除过往所有含孔安名字的博文,学校百科上的知名校友一栏也没了他的名字,这在无形中使嫖娼退学事件从“传闻”变成“事实”。同样地,各个合作方也开始与他割席,为数不多的广告商发布解约声明,微博上与他互相关注的艺人同事纷纷单方面取关,粉丝论坛和群组相继被关停,部分音乐软件开始下架他的歌曲,影视剧演员栏的署名也逐渐消失……这一切一切的流程,是那样熟悉且合于常规,任何一个“劣迹艺人”都逃脱不过。
黎明时分,陈维终于结束了在线会议,对孔安说道:“我联系一个专业写手来帮你写道歉文案,今天晚上之前发出去,尽量赶在上班时间,降低影响。”
孔安却想也不想便回绝道:“我不会发的。”他关上手机,很肯定地说,“我不会为我没做过的事道歉。”
陈维只是平静地说道:“现在事情已经越闹越大,官媒都出动了,那么你这事就是板上钉钉,再怎么辩解也没有用了。”
的确,在前一秒种,某蓝v晚报发布对孔安事件的短评,直接将“劣迹艺人”的称号冠到了他的头上,并坚决而肯定地指出此等劣迹艺人必须“凉”,演艺圈正风气刻不容缓。与此同时,另一家权威媒体也从对事件恶劣性质的批判上升至孔安本人,用诸如“人在做,天在看”“自作孽,不可活”的古语定论当世之人,再次引爆热搜,激起千万讨论。网友们热血沸腾,顷刻间全部变作正义的化身,怒斥道德败坏的劣迹艺人,表达对德艺双馨艺术家的支持和捍卫。
随后,成批的针对此事件的“反思”话题如雨后春笋般接连霸榜,如“孔安事件带给我们什么启发”、“孔安塌房给明星艺人提了什么醒”,还有一些隐晦的以孔安照片为封面的“嫖娼为什么不能合法化”、“任何时候都应该对家暴零容忍”等意有所指的社会话题。
林晗说:“我联系过微博的工作人员了,他们说上面有通知,你的微博账号只能再保留一天,内容也只能发道歉声明,然后就会关停账号。”
孔安说:“那就让他们直接关停账号好了。”他又重复了一遍,“不必找写手了,我不会发的。”
林晗看着陈维,忍不住微微摇头,他知道孔安虽表面文弱,却极有主见,难以控制,加上他一贯对名利的漠视,更难让人找到什么诱饵去威逼他就范,他决定的事情,决不会轻易改变。
于是,迟迟等不到道歉声明的工作人员,便在下班之前提前关闭了孔安的账号,提早结束了一天忙碌的工作。
孔安离开公司前,用告别的语气对林晗说:“晗哥,连累你,真对不起。”
林晗心底生起一丝伤感,叹了口气,道:“后面还有些代言解约的事,可能需要你出一笔钱。”
“嗯。”孔安点点头,道,“麻烦你了。”
林晗点点头,给了他一个拥抱,说:“我相信你。”
孔安微微一笑,相不相信,于他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他同样知道,这事情不会到此结束,还有更多更大的余波在等着他。不过,这都没什么紧要的。这一切的名利与浮华,原本就是她给他的;今天,她想要收回,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然而,纯熙的真实目的,并不完全如孔安所想,她想要收回的,仅仅是他的心,她愿意为此赔付上一些有关名声、事业的代价,但绝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冬季阴冷的阁楼上,纯熙默默地翻看着一条一条对孔安的侮辱和谩骂,还有那些层出不穷的、超出朱晓宇指控本身的莫须有罪名,更甚者,还有对他音乐的玩梗式二次创作……当纯熙点开一条名为《流沙》的最新翻唱视频时,基于原作更改的、融入了种种丑闻的、顺口溜般的低俗新词沿着她最深爱的旋律刺入耳畔时,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纯熙伏在靠着窗台的书桌上,泪眼婆娑中,只见得眼前的仙人掌在扭曲中发芽,长出一颗颗枯黄而尖锐的长刺,张牙舞爪,像一直凶狠的刺猬,在她的指尖、心头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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