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我谁是迪斯科[八零] 第412节(1 / 2)
处于顺境中的人, 根本无法与他们共情,也无法换位思考。
坐在中排位置的郎巧红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狄思科继续道:“面对这种经营不善、即将破产的企业, 我们是一种什么心情呢?我只能说,心里非常急切,心情非常焦虑。电话不敢接,客人不敢见,现在看来有些可笑, 但这就是事实。”
“我去北方日化厂上任的第一天,刚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任职演讲, 就被债主堵在了办公室里。当时厂里三角债的问题十分严重,我躲在屋里当缩头乌龟,听着门外的秘书跟债主说我不在,那个窘迫劲儿呀,这辈子不想回忆了!”
在座的老师和学员们刚为他感到心酸,就被他那副龇牙咧嘴的表情逗乐了。
“昨天,严励同学着重强调了产权改革过程中,出现大量国有资产流失的情况。这一点我是认同的,而且这已经是社会上的普遍认知了。不过,我还要补充说明一点,国有资产的流失,并不只是在产权改革过程中流失的,只要企业不盈利,国有资产其实每天都在流失!”
“企业资金周转不灵,背负巨额债务,银行贷款虽然还不上,但每天都在计息,多拖一天,欠债的雪球就会滚大一圈,这是明摆着的流失。”
“员工工资发不出来,但该记的账还得记,这也是亏损流失。”
“此外,固定资产折旧和设备的空置损毁也每天都在进行着。”狄思科叹了口气说,“很多亏损企业都有一个通病,就是积压大量库存。企业领导明知库存很多,仍让工人继续生产积压产品,这一点让很多人费解,社会上还有人说这类领导不作为,没有市场眼光。大家也听说过这种情况吧?”
在座的都是企业领导,有人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都配合地点头。
“我刚去北方日化厂的时候,产品在仓库里堆成了小山。我心想,明明卖不出去,还非得坚持生产,这不是大傻帽儿吗?后来我知道了,我才是那个大傻帽儿!”
哈哈哈,学员们发出一阵哄笑。
组织员郭溪柳笑望向台上的狄思科,这位奇葩学员还挺风趣的。
“我当时找到了厂里的生产副厂长,我说,积压产品太多了,咱可不能继续生产了啊!赶紧停车吧!而那位同志是怎么回答我的呢?”狄思科摊手说,“我们是一家化工企业,那些管道设备不怕你用,就怕你不用,一旦将设备闲置下来,不出半年,这些价值不菲的设备就会变成一堆破铜烂铁。如果继续生产产品,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一旦设备废了,那可真是半点希望也没有了!”
大家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
局外人很多时候都是雾里看花,此时被内行人点出了门道,大家总算有了些理解。
同样在困难企业工作过的郎巧红在此时举了手,表示要发言。
得到狄思科的首肯后,便起身说:“对于狄思科提到的这几点,我特别有感触,他经历的这些,我也全都经历过。困难企业之难,不是报纸杂志上的文字,也不是口中随便说说的,这是我们亲身经历过的!”
“狄同学说得很好,企业只要不赚钱,哪怕静止不动,它也是亏损的。这两年国企之间的三角债是很突出的问题,我们欠别人的,别人也欠我们的。当初我们厂想通过解决三角债缓解资金压力。然而,债没要来,亏损反而更大了。”
“以前都是在销售过程中顺便清理欠款,现在产品卖不出去,就只能专门派人跑一趟,那么多人散出去,吃喝拉撒交通费全都要钱。而债能要得回来吗?要不回来!欠债的是爷爷,人家一看两边已经不太可能合作了,那索性就赖账,能拖一天是一天,哪怕去法院告他也没用,人家就一句话,没钱!”
“有些理论界学者,一些空想家,将一套套的经济学理论套用在这些困难企业身上,还要指导我们从企业内部寻找突破口,那绝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那么能耐,你怎么不亲自去一家即将破产的企业试试?”
郎巧红这番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就差点名道姓说严励是空想家了。
如果严励是一名经济学学者还罢了,毕竟理论和实践有一定差距。
可是严励自己就是一名企业领导,竟然还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郎巧红觉得,这个严励要么是在单位的日子太好过,要么就是哗众取宠。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她都很不喜欢。
大家来党校学习,一方面是理论武装,锤炼党性,另一方面也能拓展自己的人脉关系,相互之间都比较和气。
但是观点不同,有思想上的碰撞是难免的,党校也不想大家在这方面一团和气。
所以,郎巧红索性就有什么说什么。
狄思科认真地听郎巧红发表完看法,确定她结束了发言,才总结道:“就像郎同学说的这样,面对一家经营不善的企业,厂长经理们的焦虑并不是无的放矢的。”
“银行的利息、罚息、职工工资、固定资产折旧、因讨要客户欠款而贴进去的费用、因还不上供应商欠款而产生的利息,上交给市里的统筹……”
“我们腾飞公司曾经做过一项统计,只要企业不赚钱,那么每年的亏损会高达总资产的25%!只需要四年时间,企业就亏没了。”
有个戴眼镜的男老师打断问:“你们这份统计数据科学吗?”
“这是我们腾飞的总会计师翁佩云同志,根据腾飞的情况作出的统计,是否适用其他企业尚未可知,不过对腾飞而言,这个数据是非常准确科学的。”
男老师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就不再说什么了。
狄思科继续道:“昨天严励同学拿我们腾飞公司的情况做了举例,我们曾经面临破产,经过公司内部改革以后,重新焕发了生机,而且没有引入外来资本,现在仍是一家国有独资企业。”
座位上的邹舟和张茂年对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错开。
严励把最近很火的腾飞提溜出来大加称赞,扬言只要企业领导有方,深化改革,即使不稀释国有股份,也能像腾飞一样,为企业找到一条出路。
而今天,作为腾飞公司的总经理,亲自操刀过腾飞改革的人,狄思科却第一个站出来,对严励的言论表示了反对。
这件事怎么看都有点讽刺。
“首先,我得先感谢严励同学对腾飞改革成果的肯定,另外,我还得感谢中央电视台,给了腾飞一个参与纪录片拍摄的机会。这个纪录片让我们腾飞火了一把,听说很多省市还把这部纪录片作为教学片,组织企业领导干部集体观看学习。这对腾飞公司和腾飞的领导班子,可以说是无上荣耀了!”
“但我今天还想跟大家讲一讲纪录片中没有展示出来的内容。当初中央台一共挑选了三家全面崩盘,即将破产的企业进行跟踪拍摄,腾飞只是其中的一家,拍摄时间是八个月。”
“最开始取材的几个月里,我们腾飞这边只有一个摄像小哥常驻,摄制组的其他成员,包括导演,都跑去另两家企业跟拍了。”
“可是这种状况只维持了小半年吧,摄像小哥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后来变成三个人,扛着摄像机在厂内厂外到处拍,八个月以后,连导演都加入了腾飞这一组的拍摄。从纪录片的内容上,大家应该也能看得出来,五期的纪录片,最后两期的内容,尤其是产品和厂区画面,要比前面三期丰富很多。”
闻言,学员和老师们都有些明悟,看来另外两家企业没什么可拍的了。
只听狄思科接着说:“公司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我当然要关心一下嘛。就单独找彭导询问是啥情况。这一问才知道,另两家企业都拍不下去了。”
“东北的大型机械厂破产了,卖掉地皮和设备以后,买断职工工龄,大批工人下岗了。西北的造纸厂也转产无望,承包给了个人。我们腾飞是最后一家拍摄对象,如果腾飞也完蛋了,那纪录片摄制组这一年多的时间就算白忙了。”
“好在腾飞还算争气,没让摄制组一年多的心血打了水漂,纪录片还是如期播出了。但是,作为腾飞的总经理,我不得不说一句,请大家理性看待腾飞的改革成果,不要把它抬得太高,也不要把它神化了。”
狄思科现在很担心上面把腾飞树立成改革的典型,在“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这样的口号后面,加上一句“改革学腾飞”。
那对腾飞来说,负担就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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