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2)
小二尚未回答,但听背后一人笑道:“他乡遇故知,真是难得啊难得!”楚瀚回过头,但见一个衣着华丽、脸容端俊的公子从隔壁房中走出,乍看只觉面目好生眼熟,仔细一瞧,才认出他便是三家村柳家的柳子俊!往年他身形高瘦,现在却发福不少,显得富态了许多。
楚瀚心中暗自警惕,知道这人奸险多诈,对自己从未安着好心,但一时也不愿得罪他,便脸上带笑,上前招呼。
柳子俊满面堆欢,热情地拉他到一间安静的别室,坐下喝酒。楚瀚问道:“柳公子,听说你在此开宴,庆祝升官,不知高升了个什么职位?”
柳子俊笑道:“多谢楚公公相问。还不是托梁公公的福,领中旨让我作了个户科的给事中,从七品的官儿。”
楚瀚心中暗惊,这人来京升官,自己竟然并不知晓,看来梁芳是有意瞒着自己,而这阵子忙着对付百里缎,竟然疏忽了梁芳的动静,也实在是太大意了。当下拱手笑道:“恭喜柳兄!梁公公时不时都会跟我提起柳家的好处,我想也是时候该升你的官啦。”
柳子俊道:“好说,好说!全靠梁公公照顾提携。他老人家为了让我就近替他办事,才命我搬出三家村,在京城中置屋住下。”言下颇为得意。
楚瀚问起三家村近况。柳子俊喝了一口酒,说道:“上官家自被锦衣卫抄家之后,自然是树倒猢狲散了。几年前上官婆婆乔装改扮了,偷偷回到村中,在自家院子里走了一圈。我和爹爹自然一眼便看穿,因顾念旧情,心存怜悯,也没有说破。”
楚瀚感到一阵恶心,当初勾结锦衣卫来抄上官家的正是柳家父子,现在竟然还有脸说什么顾念旧情,心存怜悯?他强忍心中的鄙视厌恶问道:“那上官家的子弟呢?”
柳子俊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上官无影在抄家时大胆抵抗,被锦衣卫当场打死了。我和爹爹见多日后都无人收尸,才找人去上官大宅,替他收敛了尸体。那时尸体已然腐烂,几乎已看不出人形。”
楚瀚回想起上官无影的自负暴躁,往年曾以马鞭击打自己,听说他落到无人收尸的下场,也不禁心生哀悯。柳子俊又道:“上官无嫣被锦衣卫捉去后,下落如何,想来楚公公是最清楚的了。”
楚瀚听了这话,知道他是想从自己口中套问消息。柳子俊自然知道当时楚瀚追去京城,偷偷放走了上官无嫣,但上官无嫣一去之后,音讯全无,就连楚瀚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何处;上官婆婆怀疑她是因探知了柳家企图盗宝的密谋,而被柳家杀人灭口,现在柳家却也来询问上官无嫣的下落,不知他是意图掩饰,还是真不知道?当下也推得一干二净,说道:“上官姑娘一去之后,我就被捉入厂狱,她下落如何,我自是无从得知了。”
柳子俊见楚瀚如此说,嘿了一声,又道:“至于上官无边,他逃离三家村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听说他加入了山东一个盗伙,做了什么山寨的一个当家。”
楚瀚点了点头,忽道:“上官家藏宝窟中的事物,柳兄和令尊想必已经找到了。”
柳子俊脸色微微一变,顿了一顿,才道:“老实说,这几年中,家父和我花了许多心血探访宝物的去处,却始终未曾找到。”
楚瀚想起不久前自己和上官婆婆的对答,观察柳子俊的脸色,暗猜他大约真的没找到,不然这对父子为了讨好梁芳和万贵妃,一定老早开始呈献藏宝窟中的宝贝给万贵妃,然而自己这几年来并未见到其中宝物流入宫中。当时他曾猜想将宝物收起来的是上官无嫣,却毕竟不能确定;若真是她,她想必会回去三家村,偷偷将宝物运走,但是在柳家和上官婆婆的虎视眈眈下,她也绝不可能将诸多宝物全数运走而不被发现。那么那些宝物究竟是落入了谁的手中?不是上官家,不是柳家,也不是锦衣卫或梁芳。究竟是什么人,有本领将三家村中人耍得团团转,至今没有人能猜出这人是谁,更没有人能找出这批宝物的下落?
柳子俊忽然一拍桌子,露出满面气愤不平之色,说道:“这些宝物,想来都被上官家给吞没了。依我和爹爹的意思,这宝窟是我们柳、胡、上官三家连手取集的,就算胡家洗手,上官家亡散,也该将宝物物归原主,当初由哪一家取的,便归还给哪一家,如此才算公平。上官家太过卑鄙,竟然辜负我两家的信任,将存放在宝窟中的所有宝物都藏了起来!楚公公,你曾多次出入上官家,想必对上官家人将宝贝移去了何处,有些线索?”
楚瀚听他说得好听,柳家若找到藏宝窟,自然早将所有的宝物都独吞了,又怎么可能分给早已无人的上官家和贫困务农的胡家?当下说道:“我若知道,老早便说了出来,呈献给梁公公了,当初又怎会遭受鞭刑,下入厂狱,吃了足足两年的苦头,险些死在狱中?又怎会被梁公公逼得入了宫?”
柳子俊对楚瀚的遭遇显然十分清楚,听他这么说,也只能暂且相信,心想:“看来还是要找到上官无嫣那小妮子,才能探问出宝物的下落。”但是上官无嫣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多年来不但未曾露面,竟连半点儿踪迹音讯都没有。
楚瀚又问:“胡家的人却如何?”柳子俊摇摇头,说道:“这几年收成不好,胡家老大持家十分辛苦,第一个儿子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他和妻子都十分伤心。胡老二入了赘,随妻家住在山西。老三胡鸥还在家中,但没钱娶妻,游手好闲,和老大处不来,兄弟俩整日争吵。因家中拮据,胡老大将胡二婶和胡鹉、胡雀赶出门去了,听说母子三人在他乡乞讨维生,好不凄惨。”
楚瀚听到此处,心中又是难受,又是恼怒。好歹是世代相交的几家人,柳家见胡家沦落至此,子弟甚至沦为乞丐,竟然未曾伸出援手,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忍住气,又问道:“那么胡莺呢?”
柳子俊微微一笑,说道:“胡妹妹是你的未婚妻子,地位自然不同。我早已将她接到柳家住下,好好伺候着。你不用担心,你虽入了宫,但胡家妹子年纪小,不懂这些事情,我定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再说,公公娶妻乃是常事,等楚公公感到时机妥当了,我便安排替你将胡家妹子迎娶过来,这样也对得起她死去的父亲。”
楚瀚听了,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愤怒。柳子俊明知自己已“净身”成了宦官,却仍然哄骗胡莺一心嫁给自己,这是什么居心?随即明白:“他这是借胡家妹子要挟我!”说道:“她现在何处?我想见她。”
柳子俊从怀中取出一只汉玉葫芦,楚瀚看出正是当年自己与胡莺订亲时交换的信物。楚瀚只道他要交给自己,不料柳子俊却将手掌合起,脸上露出奸滑之色,说道:“要见胡家妹子不难,只是为兄的有件小事相求。”
楚瀚瞪着他,慢慢地道:“如果我不答应呢?”柳子俊微微一笑,说道:“楚公公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胡家妹子的面子。”
楚瀚冷冷地问道:“我不答应,你便要如何处置她?”柳子俊将那汉玉葫芦收入怀中,叹了口气,说道:“胡小妹子今年不过一十五岁,正是花儿一般的年华,青春豆蔻。你好忍心,愿意见她就此香消玉殒,为兄的也无话可说。”
楚瀚脸色铁青,瞪视着柳子俊,过了良久,才道:“你要我做什么?”
柳子俊露出得意的笑容,心知自己已将楚瀚掌握在手中了。当年楚瀚住在他家中时,他曾仔细观察过这个孩子,知道他最重恩情,胡星夜收养他并教他飞技的恩德,他铭记在心,未曾或忘;而胡星夜已然身亡,死前将最疼爱的幼女托付给楚瀚,楚瀚绝对无法忽视这托孤的重责大任。柳子俊软禁胡莺以要挟楚瀚,这一步可是算准了。
他难掩心中兴奋,缓缓说道:“楚公公替梁公公办事办得极好,难怪在宫中升迁如此之快,成了皇宫中梁公公之下的第一红人,富贵权势无一不缺。我们柳家无法如你这般狠心决绝,愿意牺牲自己,净身入宫,好方便在宫中出入行走。相较之下,我们的表现可逊色得多了。为兄的也不要求什么,只希望你为人大方一些,功劳不要一个人独占,分给我们一点半点,我们也就满足了。”
楚瀚哼了一声,说道:“自己无能,只会使奸计、占便宜,我小时候不懂,现在可看清楚了。原来柳家的人都是这般的货色!”
柳子俊面色不改,说道:“楚公公,为兄的飞技或许不及你,手下也没那么多宦官可以使唤。但我柳家有柳家的本领,你要除掉我父子,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楚瀚沉默不答。柳子俊又道:“为兄的无心威胁你,只不过盼望能与你携手合作。被上官家吞没的藏宝窟,在你我连手之下,一定有办法找得出来。到时你我对半分了,远离京城,去过那逍遥快活的日子,岂不甚美?”
楚瀚仍旧默不作声。
柳子俊站起身,微笑道:“几年前你借居我家时,我便将你的为人看得十分清楚。我明白你对柳家误会甚深,你我之间要建立互信,并非易事,因此为兄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日久之后,你自会明白与柳家合作的好处。”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梁公公一直想找到血翠杉,已经交代我们好几回了。这件事,可要多多烦劳楚公公了。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静候佳音。”也不等楚瀚回答,便自拱了拱手,走了出去,回去他的升官宴席上了。
楚瀚心中怒极。他虽听命于梁芳,但实出于自愿,随时可以走,并不觉得自己受制于人。岂料柳子俊这小子竟有办法要挟自己!他担忧纪娘娘和泓儿的安危,生怕柳子俊的这番话是调虎离山之计,不敢离开京城,便派了手下到三家村探查,得知胡莺果然住在柳家,而且是被软禁在柳家内院之中,防守严密。除非自己大举跟柳家作对,强行夺出胡莺,不然胡莺的性命确是掌握在柳家手中。
楚瀚心中郁闷,为柳子俊的奸诈狡猾恼怒了好几日。他这夜出宫去找红倌,一到她房中,便一头躺倒在床上。红倌看出他心中不快,款步来到床前,俯下身,低声问道:“怎么啦?遇上不顺心的事了?”
楚瀚闭着眼睛,没有答话。红倌伸手搂住他的颈子,软语道:“我每回不开心了,就大吼大叫,尽情向你抱怨一番。你心里有事,却不肯跟我说?”
楚瀚长叹一声,说道:“有人捉住了我的未婚妻,威胁我替他办事。”
红倌听了,双眉竖起,拍床骂道:“混账,什么人这么可恶?”
楚瀚道:“是我昔年同村里的人,叫作柳子俊。”红倌道:“你功夫这么好,怎不去救出你未婚妻来?”楚瀚道:“我在此地有所牵挂,不能离开。”
红倌笑道:“啊,我知道了,你是舍不得我!”楚瀚微微一笑,说道:“这也是原因之一。”
红倌将脸凑近他的脸,鼻尖对着他的鼻尖,笑嘻嘻地道:“你不用哄我。你对我如何,我心中清楚得很。你我一向各走各路,互不相欠,这样最好。”顿了顿,忽然噗哧一笑,说道:“我却料想不到,公公也能有未婚妻的?”
楚瀚被她逗得笑了,伸臂抱住了她娇小的身子,说道:“我能有你,为何不能有未婚妻?”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楚瀚才道:“这亲事是在我十一岁时,家乡长辈给定下的。”红倌问道:“你离开家乡后,便没再见过你的未婚妻?”楚瀚点了点头。
红倌叹道:“你还记挂着她的安危,也算是有心了。今时今日,飞黄腾达者大多如陈世美,为保住富贵,早将元配发妻和亲生子女抛到天边去啦。她不过是你小时候定下的未婚妻,你竟不肯撇下她,实在难得。我以后定要编一出‘有情有义楚大官人’,好好称颂你一番。”楚瀚笑了,说道:“给你一唱,我可要出名了!”
红倌又问道:“说正经的,你打算如何?”楚瀚道:“我别无选择,只能暂且听他的话,敷衍着他罢了。”
红倌轻叹一声,说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全看你能不能看得开。开心是一日,不开心也是一日。快将烦心的事扔一边去,你我图个快活要紧。”
楚瀚完全明白红倌的心境,她女扮男装唱戏卖艺,迟早会被揭穿,时日所剩不多。她表面虽爽朗逍遥,无牵无挂,心底的愁苦却非他人所能体会。楚瀚伸出手,紧紧将她拥在怀中,明白自己为何会与她如此投缘: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在红倌的闺房之中,几上昏暗的油灯闪烁摇曳,两人耳中倾听着彼此的喘息,都感到一阵难言的平静满足。红倌伏在他的背上,轻轻抚摸他的背后腰臀之际的肌肤,忽然问道:“谁给你刺上的?”
楚瀚半睡半醒,含糊地问道:“刺什么?”红倌道:“这个刺青啊。”楚瀚奇道:“什么刺青?”红倌点着他的后腰,说道:“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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