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2)
红倌呸了一声,骂道:“你臭太监才要脱裤子验明正身!”膝盖一顶,正撞在楚瀚下身。楚瀚不料她出此阴招,大叫一声,痛得滚倒在地。
红倌原本只想将他踢开,没想到他竟痛成这样,连忙爬起身,拍手笑道:“我道太监下面啥都没了,不会痛的。莫非你是个假太监?”
这下换成楚瀚恼了,翻身站起,一纵上前,伸手抓住了她的双腕,喝道:“胡说八道,不准你乱说!”
这下红倌笑得更开心了,咯咯咯地笑得弯下腰去。楚瀚见她如此,也情不自禁放松了手。红倌笑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止住,站直了身,努力板起脸,直视着楚瀚,严肃地道:“我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往后还要唱戏攒钱的。你若敢散播谣言,毁了我的生计,白费了我八年功夫,我定要以牙还牙,揭发你是个假公公!”
楚瀚也板起脸,说道:“只要你不散播谣言,我便也放你一马。”
红倌咯咯娇笑,伸出小指头来,说道:“勾勾手,信约守。小瀚子,我信了你!”楚瀚还没回答,红倌已抓起他的手,跟他勾了勾小指,嘻嘻一笑,转身快步跑去了。
楚瀚望着她的背影发了一阵子呆,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自从那夜赴万家寿宴听戏之后,楚瀚虽曾随梁芳出宫做客多次,却再未见到红倌,心中不时挂念。
《泗洲城》是近代京剧,明朝时并不存在。故事中关于《泗洲城》的场景形容,大体忠于原剧。
第十八章 善心保赤
几个月过去了,楚瀚愈来愈无心留在宫中,去意渐强,心想自己反正没有净身,在宫中又查不出舅舅身亡的线索,何不离开京城,另觅天地?唯一让他无法割舍的,是他在宫中优渥舒适的生活;他在这儿饮食丰足,钱财地位无一不缺,对这样一个乞丐出身的孤儿来说,能挣到今天的地位,毕竟十分不易。若要离开,就得放弃这一切,从头来过。凭他的取技本领,当然也不致于挨饿受冻,但终归是无法享受到此时拥有的地位和权势了。
这日晚间,他一如往常,潜入昭德宫外偷窥,正见到万贵妃大发脾气,将一本书册摔到地上,怒道:“岂有此理!我定要叫这小贱人知道厉害!”
楚瀚见她的情状,猜知定是宫中又有哪个嫔妃怀上身孕了。万贵妃年高不育,这在宫中已是公开的秘密;而皇帝正当壮年,雨露遍沾妃嫔宫女,却始终无子,皇帝为此十分忧心,虽遍请太医开药,恭请方士作法,却毫无成效。宫中众宦官宫女都心知肚明,原因其实简单得很:只要哪个妃嫔宫女被发现有娠,立即被万贵妃派人强迫灌下打胎药,或者干脆将这胆敢威胁她无上地位的女人逼死。有万贵妃严密掌控后宫,皇帝似乎命中注定不会有子,服药作法自然无济于事。
楚瀚感到十分无趣,正想离开,却听万贵妃气冲冲地质问道:“一个管理藏宝库房的小小女官,万岁爷怎会无端看上她?你说,你说啊!”楚瀚听见“藏宝库”三个字,被勾起了兴趣,便没有离去,留下继续偷听。
跪在她面前的宫女当然答不上来,为了平息万贵妃的怒气,只能惶恐地答道:“启禀娘娘,听说万岁爷几个月前去内承运库巡视,刚好她在那儿值勤,万岁爷询问她库中的收藏,她回答得体,万岁爷一高兴,便召她侍寝。”
万贵妃更怒,伸脚乱踢地上的册子,怒道:“哼!侍寝不过一回,就怀上了身孕,岂有此理!”
楚瀚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册子,皇帝每夜临幸了哪个嫔妃宫女,这些女子的月事以及是否有娠,宫中都有专职的宦官负责记录,因此并非什么机密,也用不着楚瀚去打探。这些专职记录的宦官自然老早被万贵妃买通,不时将册子呈上给万贵妃阅览。万贵妃妒心极重,每见到哪个女子有了身孕,便怒气勃发,绝不放过,尽管这管理库房的女官身份低微,远远摸不着受封嫔妃的边儿,但万贵妃怎肯让任何人替皇帝生下龙种?当即对亲信宫女碧心道:“你这就去找那贱人,将胎儿给我了下来!”碧心低头应了,便即离开昭德宫。
那宫女碧心约莫三十出头年纪,身形高瘦,跟万贵妃身边其他的宫女一般,无甚姿色,面容平凡甚至有些丑陋。她从十多岁入宫起便服侍万贵妃,因忠诚老实而受到万贵妃的信任。万贵妃派手下宫女去治有娠宫人,这等事情在宫中时时发生,谁也没多理会,楚瀚却留上了心。他之前来万贵妃的昭德宫偷窥时,曾多次见到碧心,知道她笃信观音菩萨,心地十分善良,尤其不喜杀生。楚瀚不禁好奇,想知道她会不会真的下手杀胎儿,便悄悄跟上去看。
但见碧心皱着眉,咬着唇,显然甚是苦恼。她到后面藏药室中取了一帖堕胎药,收在怀中,愁眉苦脸地在宫中行走一阵,来到皇宫边缘的一排窄小房舍。此地乃是宫女的聚居之所,许多低阶宫女都在此通铺而睡,有官职的宫女则大多住在单间的房室中。碧心向人询问,来到纪女官的住处外,敲了敲门。门内一个柔弱的声音说道:“是哪位?请进来。”
碧心跨入房中,见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病恹恹地斜躺在炕上,一双黑亮的眼睛充满疑惧地望着自己,颤声问道:“姊姊半夜来访,不知有什么事?”
碧心见她面貌温婉柔和,生得十分讨人喜欢,心就先软了,又见她而面色苍白,娇瘦羸弱,更下不了手,心中暗想:“她身子这么弱,胎儿想来是保不住的,我又何必多造杀业?”于是便关上了门户,坐在炕边,拉起了纪女官的手,说道:“我叫碧心,在昭德宫伺候。妹妹,我为何而来,你想必清楚。但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又怎能多造罪业,残害性命?你身子不适,多多保重吧。”
纪女官自然已猜知她是万贵妃派来堕胎的,听她竟肯放过自己,不禁又惊又喜,含泪向她拜倒道谢,二女手拉着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又低声说了好些话语,碧心才告辞离去。
楚瀚瞧在眼中,甚感惊讶,心想这宫女碧心的胆子着实不小,竟敢违背万贵妃的旨意!他也不禁暗暗佩服碧心的勇气,心想:“在皇宫内院这等乌烟瘴气的地方,也仍有好心人默默地做着善事。”
碧心当然不曾知道,楚瀚在暗中将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偷听偷看了去,离开时怡然自得,神情十分轻松。她回到昭德宫,向万贵妃禀告道:“那女官不是有了身孕,而是生了怪病,月事停潮,肚腹胀大,看来已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不如把她送到安乐堂去吧。”
万贵妃听了,虽有些怀疑,但她知道碧心素来老实忠心,便也没有再深究,依照碧心的建议,免去了纪女官的职位,将她贬到安乐堂去住着,好让皇帝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可恶的女子。
这事情原本这样也就结束了,唯有楚瀚按捺不住好奇心,仍不时去安乐堂探访这纪姓宫女的消息。安乐堂乃是遭贬、病重或年老宫女居住之所,偏僻破败,冷冷清清,住着一群毫无希望和生趣的宫女,在此打发余生。纪宫女被分派到其中最肮脏破旧的一条小巷中,叫作“羊房夹道”,顾名思义,往年这一带曾是养羊之所,今日的房舍都是昔时的羊房所改建的,其简陋可知。被贬宫女中稍有一点办法的,都不愿住在此地,早早搬出,因此这条巷子十室九空,冷清荒凉已极。
当初纪宫女当然是真的有孕,苍白羸弱一部分自是害喜的征兆,但她的身子原本便也十分虚弱。如今被贬到羊房夹道中住着,忧惧交加,加上住处饮食都十分简陋,病势更加严重,几乎无法起身,只能在饥饿病弱中挣扎求生。
楚瀚见她仍怀着身孕,知道这是件大事,她若生下个儿子,便会直接威胁到万贵妃的地位。这事情眼下还没有人知晓,自己若去禀告梁芳,让他去向万贵妃报密,便是大功一件。但楚瀚始终不忍心这么做,他虽在梁芳手下办事,但向来能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便尽量不做,能不伤人命,便尽量不伤。他想:“如果连碧心都有勇气违抗万贵妃的旨意,我又怎能没有这点勇气?”
这一日,楚瀚来到安乐堂羊房夹道纪宫女所住的陋屋之外,见到她躺在炕上,气息奄奄,虚弱得没有力气出门觅食,不禁想起自己做乞丐时日夜受饥饿煎熬的情状,心生同情,便去御用监的厨房取了几个馒头,送到她房中。
纪宫女在半昏半睡中,见到一个少年宦官走进自己的屋子来,吓得清醒过来,全身发抖,颤声道:“这位公公……请问……请问有什么事情?”
楚瀚道:“我看你很饿了。我最见不得人挨饿,快吃了吧。”放下馒头,便出去了。
纪宫女只道他是万贵妃派来毒死自己的,不敢吃他送来的食物。当晚楚瀚又送了一碗粥来,见馒头放着没吃,登时明白,对她道:“我不是来害你的。”当下将馒头拿起吃了一口,又喝了一匙粥,说道:“你看,没有毒。”
纪宫女饿得狠了,见他如此,才端起粥喝了,馒头也吃了个干净。她吃完后,说道:“小公公,谢谢你。请问你贵姓大名?”
楚瀚道:“我叫楚瀚。”
纪宫女听了这名字,大吃一惊,双眼圆睁,直瞪着他,颤声道:“你……你就是楚瀚……楚公公?”
楚瀚心想:“我是梁芳手下红人,宫中知道的人自然不少,她大约也听闻过我的名头。”当下好言说道:“你别担心,我不会去向梁公公告密的。”
纪宫女向他上下打量,眼中疑惧似乎并未减少,良久都没有说话。楚瀚也向她打量去,见她年纪并不很轻,似乎将近三十,身形娇小,面容生得十分婉丽,肤色略黑,双眼甚大,不似汉人。但见她眼中忽然噙满泪水,哽咽道:“谢谢……谢谢你替我送吃的来。”说着掩面而泣,一时竟泣不成声。
楚瀚见她如此,心想:“她独自在这儿与死神挣扎,自是满心孤独恐惧。有人对她稍微好些,便如此感动感激。”不禁想起自己初到三家村胡家时,舅舅不但供他吃住,还对他十分亲切爱护,跟他做小乞丐时受到所有人唾弃鄙视的处境实有天壤之别,自己当时便感动得热泪盈眶,立誓要报答舅舅的收留照顾之恩。
他想到这里,心头一暖,不禁动念:“没想到有一日,却轮到我来照顾别人了。”想起万贵妃凶恶的嘴脸,残狠的手段,种种张扬跋扈、霸道滥权的举止,心中憎恶,更生起了保善护弱之心,当下说道:“你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保全你的。”
纪宫女仍旧无法收泪,紧紧握着楚瀚的手不放,激动得不能自已。楚瀚轻拍她肩膀,安慰了她好一阵子,才告辞离去。
之后楚瀚便时时来探望纪宫女,为了避免被人看见,他总在三更半夜造访,替她送来各种饮食用物。纪宫女的病状由此渐有起色,身子慢慢健朗起来,胎儿也保住了。羊房夹道太过偏僻,纪宫女又极少出门,因此她怀胎十月,竟然始终没有被人发觉。
这一日,纪宫女就将临盆。楚瀚对这等事情自然毫无经验,那天晚上他来到安乐堂时,见纪宫女已请了一个早年被贬到安乐堂、有接生经验的老宫女,来此帮她接生。楚瀚虽是个“宦官”,那老宫女仍将他赶了出去,要他在门外等候。
楚瀚在门外走来走去,只听得纪宫女在屋中喘息呻吟,显然极为痛苦。老宫女不断安抚道:“再忍忍,再忍忍。还早呢!”
楚瀚彷徨不安,手心出汗,只听屋内纪宫女的喘息愈来愈粗重,呻吟也愈来愈凄厉,生产过程艰难漫长,似乎永无止境。好几个时辰过去了,才听老宫女道:“可以了。现在你得用力蹦了。”接下来传出的不是喘息呻吟,而是惨叫了。那老宫女忙道:“别叫,叫有什么用!愈叫愈分散了力气。听我数到三,用力蹦!”
楚瀚只听得心惊肉跳,一颗心怦怦乱跳,只能勉强压抑心头的焦虑忧急,继续等候,最后终于听那老宫女道:“很好,很好!就是这样。是了,是了,头出来了!再蹦!”接着便听纪宫女长长吁出一口气,屋内响起了婴儿的哭声。
此时正是三更时分,老宫女开门对楚瀚道:“快进来帮手!”楚瀚正在外面探头探脑,听她呼唤,只吓得跳了起来,连忙答应,冲入房中。
老宫女命楚瀚端过装了温水的木盆,自己将初生婴儿放入盆中清洗。楚瀚见那婴儿黑黑瘦瘦,全身血迹,半截脐带还连在肚子上,模样十分吓人,只看得头皮发麻。
纪宫女在炕上虚弱地问道:“婴儿可好?”老宫女沉声道:“是个男娃娃。”楚瀚这才注意到,水盆中的确实是个男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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