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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上走,人跡渐少,有些楼层的梯间甚至关着灯,只有绿光指引着我方向。我好累,好无力,一步都难再往上爬了;但我必须往上爬。
现在到第几层了?这么想的时候,眼前忽地出现那双熟悉的白布鞋,鞋身沾了一点泥,脏脏的。而布鞋的主人,那个我秒秒盼望的身影,不可能忘记的声音,就在伸手可及的前方,背对着我往上走。
「现在动物园里最热门的动物是什么啊?应该不是熊猫、无尾熊或企鹅了吧?啊,是水豚吗?水豚好可爱,我看过新闻上牠们泡在水里的影片,那应该是在日本吧,水豚好大隻呢,看得人好疗癒。不过等我们去动物园的时候啊,我一定要第一个去看狐狸。咦?木栅动物园没有狐狸吗?怎么会……」
那个身影没有回头,一昧地往前走,边走边说。我伸出手,他加快了脚步,我摸不着。
「虽然我不是很想,但你不是说要像你小说里的那个老人,去完动物园再去游乐园?欸,现在台北没有游乐园吧,是不是要去外县市才有?我想要坐那个,会一直转圈一直转圈,或者一路狂飆向上,很可怕的那种游乐设施!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国中毕业旅行的时候好像有去六福村欸。我坐在大怒神上面不下来,同学都吓到了,他们大概觉得平常很安静的我不会玩那种游戏吧。可是,很刺激啊,不断暴衝,上上下下的,可以让人忘记所有事情……忘记那些我那时候一点也不明白的事情。」
我感觉脸颊一阵冰凉,一滴一滴咸水从下巴坠下。
「其实我很喜欢现在这间房子,一眼到底,好特别。我们以后的家,也把隔间都打掉好不好?这样不管我待在哪个角落,你待在哪个角落,我们都能一直看到彼此了。不过你有很多书跟资料要放齁……还是要分出一间储藏室,可以大一点,东西都放那里面?反正我的行李很少,都给你放没关係。我只想要有一张很大很大的床,然后客厅要铺一张很大很大的地毯,像你原本那张米白色的长毛地毯,我要在上面……跟你做坏坏的事。」
他的声音笑了起来,脆脆的,好开心的爽朗笑声。我却觉得哪里更痛了。是手吗?因为割腕的伤还没痊癒;还是腿?我太久没有下床走这么多的路,何况是一路往上。但好像都不是,应该是心吧。一这么想,心脏就强烈剧痛起来。我不禁停下脚步,紧抓胸口,低低喘息。
「以后你继续写作,大部分时间也会待在家里吗?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回去学校再唸点书,或者去学些东西,说不定可以做些不一样的事。虽然说待在咖啡店、就在这一行里工作也不错,但我今年才二十六岁,好像还可以多尝试。对了,如果你以后又接编剧的工作,是不是又要到处去了?我可以跟着吗?我当你们的咖啡小弟。」
我垂下眼,一行泪流下来,滴答落在我手腕发红的伤疤上。眼前的身影越走越快,而我却越来越没了力气。
「我们登记之后,要怎么称呼彼此啊?如果有人问,尹怀伊是我的谁,我就回答『他是我老公』这样吗?尹怀伊是我老公,尹怀伊是我老公……欸,我要讲一百遍。」
你想讲几遍都可以,我心想,看着眼前的身影,我的眼泪益发无法抑止地流下。
我跟着他的脚步,打开通往顶楼的大门,踏上屋顶平台。清晨没有一丝风,空气冷若冰霜,我只穿着医院的病人服,一袭冰寒透进肌肤,激起阵阵哆嗦。我双手搂着手臂,拖着沉重的步伐,一心追着眼前的人。
那身影忽地停下,肩膀细细颤抖起来,「可是……我什么都没办法做、哪里都去不了了……我死了,又回到一个人,我又什么都没有了……怀伊呢?怀伊去哪里了?」他慌张地左右顾盼,我迈步向前说:
「我在这里啊,我就在这里。」但只要一往前,他就离我更远,怎样都追不上。
「怀伊……怀伊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为什么?为什么我死了……我……我应该要听怀伊的话,不要再帮俊笙调查了,是我的错……我摧毁了我们的未来……」
转眼我们已经来到高台边缘,他一脚踏上矮围墙,我伸手抓他,依然什么也抓不到。他不在那里,但又真真实实地在那里。
不是你的错,不是的……我心想,也跟着踏上矮围墙,站到他身旁。我想看清楚他的脸,他却像是故意避着我似的,始终没有看向我的方向。
远方的地平线隐约浮上红日的光芒,金光清白,将眼前的城市遍地照亮。不愿分离的群鸟在云边转弯,落下几隻失速的孤雏,一隻飞到了我鞋边。
我身边的人定定望着地平线上升起的光亮,「我要去找怀伊,他在等我……」说着,往前方一片空无,迈步踏了出去。
「宇希!」我倾身向他伸出手——
天亮了,那个永恆的天亮终于到来。
孤鸟腾空飞翔,而我跌进了宇希的怀抱。
「你终于来了,怀伊。」
「嗯,这次我们真的能永远在一起了。」
★后记才真的完结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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