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饮杯中月拾贰(2 / 2)
小羊知道那肯定是个身经百战的人,出手果断没有丝毫犹豫,看得他目不转睛,觉得危险刺激。明蔚瞧小羊紧盯他人的样子有些不是滋味,捏了下小羊的鼻尖提醒他喘口气。
他们双双回望,原来白袍男人以为打赢了那些人,有些轻敌了,上岸后好像中了陷阱难以动弹,树丛里又跳出好些援手朝他丢符砸法器,小羊又喊了声糟糕,明蔚已经朝他们出了一掌,掌风竟然将湖水掀起一波巨浪。
「哇啊!」「先撤!」天蘅教的人乱成一团,其中有人拿法器把巨浪吸走,眾人虚惊一场,赶紧又围住白袍修士,只不过这会儿白袍修士身旁多了两人,一个是眉发如霜、眸色冰蓝的高大男子,一个则是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少年郎。
白袍修士知道方才是他们出的手,也不清楚是敌是友,疑问:「你们二位是?」
明蔚:「路过的。」
小羊:「打抱不平的。」
***
月亮被重云掩翳,湖岸波光消褪,黑夜中仍闻得到方才湖中巨怪的血肉腥气,明蔚因与小羊的契约关係而能互相牵引五感六识,小羊藉其感应到白袍修士的脚上被不少细竹刺穿,光想都疼得要命。
天蘅教眾没料到有人敢来截他们的猎物,语气不善呛道:「两个不知死活的,少管间事。」
另一个天蘅教徒提议:「送上来的蠢货,我看乾脆一併拿下。」
围观和参战是不同的,小羊也有点不安,他瞅了眼明蔚,明蔚双眼冒出精光,微啟的唇吐出一缕淡白烟气,这一瞬间他和其他人都中了幻术。
那烟雾在夜色里漫延,所有峰峦都像在震动,彷彿只要明蔚愿意的话,连天上明月都能吞了。小羊一阵晕眩,接着感觉明蔚的气息包围住他,一团雪白蓬松的东西将他整个人都捲住,只露了一双眼,不过他不害怕,反而是那白衣修士紧张得要命,不知道该挥剑朝哪里下手。
小羊听到天蘅教的人开始怪吼、惨叫,那毛绒绒的东西松开他,一眨眼他们已经回山洞里了,白衣修士也察觉自己是被救了,忍着痛楚拱手道谢:「多谢二位相救。」
篝火还在烧,小羊摆手微笑,亲切的过去将白衣修士扶到铺好被毯的地方,他刚回头就被明蔚拉过去关心:「有没有伤着?」
小羊失笑:「有你在,我能有什么事?看看前辈的伤势吧。」
白袍修士莫名尷尬茫然,明蔚走来拿药瓶倒出两粒伤药递过去,再拿了一小盒药膏说:「这两颗内服,这药膏外用。」
明蔚话语简短俐落,说完就拉小羊去另一处坐下。
白袍修士料想人家都出手相救了,也不像天蘅教那些阴险之辈会再耍手段,他又朝那两位道谢,把刺穿皮肉的细竹折断抽走,他疼得满头是汗,抖着手给自己上药。
小羊瞄一眼白袍修士的伤都觉得疼死了,明蔚挪身挡住他的目光劝说:「夜深了,快睡吧。」
明蔚并在乎那白袍修士的死活,也不喜欢小羊的心思投到他人身上,以往在灵素宫老是看那姓蓝的小子纠缠小羊,他忍也都忍了,就因为不想给小羊添麻烦,偏偏这孩子就爱管他人间事。
小羊仍不放心:「可是那位道友伤得不轻,要不要再帮他看看?」他知道明蔚不喜欢与人交流,也不奇怪明蔚这态度,所以想自己过去,但明蔚拉着他的手不想他靠近那人,应该是担心他被骗吧。他只好歪着脑袋喊话:「那位前辈,这里有结界,不容易被发现,你安心处理伤口,若需要帮忙就喊我,我叫小羊。」
白袍修士已经瞧出救人是那少年的意思,但那白发男子应该是护着少年的,看来也不是人族,他挤出笑容道谢说:「多谢道友。方才与天蘅教有衝突,他们阴损的手段特别多,你们也尽量避开他们吧。我就是一时不慎中招了。」他本以为天蘅教都是乌合之眾,靠着人多罢了,搞成现在这样也实在丢脸。
小羊也不只一次吃过天蘅教的亏,愤慨道:「他们的确行事卑劣,就算修习法术,本质还是一群流氓,不过生气也伤神,前辈先静心养伤吧。」
白袍修士看少年比他还气,自己反而有点想笑,他问:「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小羊摇头:「恕晚辈孤陋寡闻,前辈是?」
明蔚握着少年的手坐在一旁守着,始终没有出声。白袍修士吞药后敷了药膏,告诉他们说:「敝姓姚,姚昱凡就是我,师承英鞠山的寰寂散人。」
小羊听着耳熟,转头和明蔚对上眼,他想起寂散人是谁,不就是一千多年前飞升的大前辈?但是并未听过那位大仙收过弟子啊?
姚昱凡接着解释:「其实我是几百年前在英鞠山得了机缘,得到了寰寂散人的传承,因而奉他为师。后来在东海一些小国降伏一些妖魔,也助凡人避祸消灾,所以在人间或修真界也算小有名声。」
小羊訕訕然道:「晚辈久居深山,所以并不晓得这些,请前辈见谅。」
姚昱凡摆手:「别这么讲,贫道就是交代一下来歷,让你们不要紧张罢了。」他讲完接着处理伤口,山洞里一时变得特别安静,只有他偶尔太痛时的抽气声。等他包扎好脚伤,抬起头客气询问:「还没请教二位怎么称呼?」
小羊说:「我叫盛雪,妹妹和明蔚都喊我小羊,前辈就随意喊吧。这是明蔚。」
姚昱凡点点头:「原来是小羊道友,明道友。」
「噗。」小羊哈哈笑说:「我不姓羊,别这么喊我,直接喊我小羊吧。」
姚昱凡看那个叫明蔚的一直将少年护得紧紧的,好奇问:「冒昧请教二位的关係是?」
「痾。」小羊愣住,他没想过怎么应付这问题,朝明蔚看去,明蔚回答:「我带弟弟来这里採药。」
姚昱凡忍着伤痛挤出一抹笑,他也不是想探人隐私,只是想问明白,免得无意间冒犯了人。他说:「原来是这样,贫道对这里也不算熟,不过这秘境的确有许多好药。」
小羊好奇打量姚昱凡,这人生的温文儒雅,左眼下有颗小痣,长眸细目,相貌端正,现在受伤有些脸色发白,更像是话本里最受妖鬼们喜爱的书生了。没想到方才能执剑收拾巨怪,不过要是等姚前辈恢復了气色,看来应该也是个仙风道骨的人物吧。不愧是有大仙传承的人?
姚昱凡疼得没有睡意,不经意与那小少年四目相接,他客气微笑说:「方才收了湖里巨鲶的内丹和肝胆,打算入药。份量不少,二位若不嫌弃,要不要取一些去?也当作是贫道一点微薄谢意。」
小羊也不懂那东西能干嘛,但这是头一回救了人还被道谢,他难掩兴奋:「真的可以收下?太感谢前辈啦!」
明蔚看小羊拿出普通的芥子袋去姚昱凡那儿,装了一堆血淋淋的鱼内脏,唇抿得更紧了。倒不是不高兴,只是他对气味特别敏锐,有些不喜,但小羊开心就算了。
小羊装着鱼内脏也不嫌脏臭,不停道谢,谢得姚昱凡都不好意思了。小羊说:「方才前辈出手我都没瞧清楚就结束了,真厉害。」
姚昱凡谦虚说:「还好,你哥哥才厉害,眼前一亮,我就被摄至此处,应该是幻术和挪移大法吧。」
「对。」明蔚只应了单字,像座大冰山坐在那儿,让人难以接话。小羊和姚昱凡都知道明蔚还顺便教训了那些人,而且那幻术也没有讲起来这么简单。
姚昱凡和这少年颇投缘,想多聊几句,可是又莫名顾虑不远处的白发男子,最后还是选择闭目养神,互不相扰。
小羊回到明蔚那儿,好奇瞅着明蔚小声问:「那是幻术?你教我嘛。」
那似在撒娇的语调像幼兽的小爪子挠在明蔚心上,明蔚心头微热,握着少年指尖带人到洞外,此时外面已经放晴,夜幕满是繁星,他对小羊说:「我只给你看。」
小羊咧嘴灿笑,明蔚隻手朝天,少顷云层彷彿有大手拨弄一般迅速散开,月辉凝成一束被明蔚抓拢在手中,小羊惊奇不已的低声抽气:「这是幻术?」
明蔚瞧见小羊的表情,跟着微微一笑,都说月色如水,他将朦胧月辉铺展开来,犹如轻纱披在小羊的头发和肩上,流光四溢的月华如梦似幻。小羊感受到那重薄光蕴含了温柔沉厚的力量,徐缓的渗入他身心,这和吸收金苓蔘的药力有点像,但蔘药的效力有限,而这月华却彷彿有无限生机在运转,牵引他继续吸纳周围的天地精华。
小羊惊异:「这不只是幻术吧?」
明蔚頷首说明:「你的体质适合吸收月魄,所以会觉得格外舒服。刚才只是藉太阴之力施展幻术,再把你们挪回这里,幻术或挪移之法本身都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操控太阴之力,也就是控制月魄,需要特殊的血脉,所以你学不来,不是我不愿意教。」
小羊一下子听明白了,也知道为什么明蔚要避着姚前辈,他了然微笑,不再吵嚷。不过即使他学不来,也有明蔚在啊,能把月光当薄纱一样拢在身上披掛,真是不可思议又有意思。
「这么喜欢?」明蔚看他玩得开心,拢着月光轻舞,他的心情也很好,随手又将月光拈成一朵小花递道小羊胸前,半头明发出微光的花一下子就没入小羊体内。
小羊感觉被餵了精纯饱满的月魄,居然像饮酒那样微醺,飘飘然的微笑:「嗯,喜欢啊。」明蔚又弄了一朵同样的月光花别在他耳上,他笑了起来,也不觉得自己女气,只是觉得好像明蔚更适合这朵花吧?
明蔚凝视着小羊,灰眸漾着莹润的光采,让他的心情随之荡漾。他嗓音微哑,温柔喃喃:「要是喜欢,往后时常做给你。」
「嘿,你又拿我当小孩哄了。不过,我是真的很喜欢啦。谢谢你。」
「我没有在哄小孩,是……在哄你。」这话说得明蔚也有些害臊,歛眸看向了别处。
「唔?」小羊歪头多看了眼明蔚,又认为是自己眼花了。
明蔚说:「修炼本就要设法吸纳天地精华,像这样直接摄取月魄是神裔白狐族的能力,就算你不会,但若是你愿意,我也能将月魄精华度给你。」
「可以么?」小羊知道那就像平常注入真气差不多,但是明蔚的说法和眼神怎么有些微妙,含蓄中又透着一些曖昧?但是听明蔚这么说,他还是开心:「早知道能这样偷懒,我就不必辛苦那么久啦。」
「这样修炼的成效有限,还是踏实点好。」
小羊吐舌:「我知道。不过今天实在累了,先回洞里休息吧。」
明蔚说:「你进去歇着,我守夜。」
明蔚不想和陌生人独处,小羊也不勉强,于是答应:「好,有劳你了。」
小羊看姚昱凡正在打坐,受了伤都还不忘精进修为,他也跟着盘腿打坐。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羊睁眼发现姚前辈在盯着他看,还朝他招手,他凑了过去:「前辈何事找我?」
姚昱凡小心翼翼瞄了眼洞口,施了不让声音外传的禁制才问说:「你可知自己认的兄长是妖?」
小羊笑脸微僵,想起明蔚以前提起过的,总有人看不惯异族间往来,一时也不知该回什么话。
姚昱凡一看少年知情就问:「你怎会跟着他?」
小羊说:「我很小就被娘亲拋下,多亏有他陪伴,他不会害我的。」
「但是,人与妖终究是殊途啊。不过看你也不像被妖魔摄走心神,为其迷惑,罢了,既然你们相处得来,贫道就不多管间事了。」
小羊松了口气:「多谢前辈关心。明蔚真的对我很好,还教我很多东西,要不然像我这样的人,待在灵素宫也不好混日子。」
姚昱凡诧异:「灵素宫只破格收留过一隻狼妖,因为是神裔的缘故,可我听到的传言是狼妖生得魁梧健硕,毛色苍灰,并不是满身白的毛皮啊。」
小羊心虚:「那个……」
姚昱凡多少猜到了什么,跟他说:「羊小友莫慌,贫道独来独往,没必要声张此事,会替你们保密的。」
小羊一脸感激,握拳道谢:「多谢姚前辈!」
小羊退回原处休息,心情突然莫名的沉闷不悦,他很快就知道这不是他的心情,只是感受到明蔚的情绪。不过那异样感稍纵即逝,也许是明蔚想起了明斐吧?明蔚自愿守夜应该也想独自静一静,小羊打了个呵欠不去外面打扰,倒头就睡了。
明蔚和小羊有契约相系,姚昱凡设了禁制找小羊交谈又怎瞒得过他。他看得出姚昱凡还算是行事磊落,只是顾虑到小羊跟他的关係才避着他说话,不过当他听姚昱凡说出人妖殊途时,仍不免暗自动了杀意。那一刻他竟是想杀人,只因为那人的言语有可能让小羊动摇。
其实他认同姚昱凡所言,但同样的话,由别人讲给小羊听,意义还是不同,他心里也有诸多矛盾,但他和小羊之间的事,轮不到他人多言。还好姚昱凡点到为止。
小羊彻夜酣眠,中途没再醒来。梦里他感觉有微风吹拂,温柔月色笼罩着他,他就像融进月光里,成了水面上淡淡的金光漂荡。
晨光穿透洞外藤叶间隙洒入洞内,落在小羊眼皮上翩翩轻跃,小羊蹙眉,伸着懒腰低吟:「明……咿嗯……」
明蔚知道小羊连梦里都在唤他,心头也像被旭阳照暖一样温煦,脸上浮现淡淡愉悦的笑意。被自己也在意的人惦记着,原来感受是这么的美好。
心中的满足和欣喜是真实的,他藏得再深也骗不了自己。其实他从未将小羊当作孩子哄,朝夕相处了几年,他很意外自己有耐心陪着一个孩子,后来才发觉小羊一直都不像个孩子,过份早熟了,他看在眼里,渐渐搁上心头,后来也不想放手了。
当小羊对他诉说那句喜欢时,他内心深处藏着欢喜,不管那是哪一种喜欢他都欣然接受,即使小羊什么也没说、什么都没做,仅仅是望着他,或想着他,他也能由衷感到快乐。这陌生的感觉让他不安,却也忍不住沉溺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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