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2 / 2)
虾球让人进来打扫满地狼藉,顾其昭摆摆手,门重新关上,屋内两人许久都未说话。
“你的脸……”
顾沅敷着冰袋:“又不是巨灵之掌,没事的。”
“大姐的性子你知道,何必惹她。”
“我开玩笑,是她突然爆炸。”
“你知道她会信的,没人比她更在乎阿爸。”
“我哪想到她练过小李飞刀,出手那么快……”顾沅撇撇嘴,没想到带动面部肌肉,一阵抽痛,“要不是你把她拉开,我早还手。”
“水浸眼眉,唔知死。”顾其昭嘀咕。
见他又打开包烟来抽,顾沅皱眉:“别抽了,再抽肺都烂掉。”
顾其昭冷哼一声,点上烟:“你要是关心我,就叫顾沉回来,他是长子,不能不在,二叔那边已经快闹翻天。”
“拜托,你不会把他当作我儿子了吧?”顾沅无语的瞪大眼睛:“就算我真是他妈咪,他也不是个听话儿子。”
“你不试怎么知,我感觉他就在等你电话。”
轮到顾沅冷哼。
顾其昭坐到她身旁,他比顾沅重很多,沙发立即塌向他那边。
“沅沅,你帮哥哥一个忙好不好。”
“你不是我哥哥。”顾沅警惕的注视他。
“没心肝,就顾沉是你哥哥,从小到大我对你哪里不好,刚才我还救你,掉转头忘的干净。”
“我没忘,但我帮不了你,顾沉去英国时亲口讲让我别再联系他,我们已经两年没通过话。”
“他吃错药。”顾其昭不以为意:“不联系?你也信,你现在call他,说你怀孕,他不即刻飞回来斩死我,我叫你一声阿妈。”
“他斩你?你放心,他有枪的,一枪崩了我还差不多。”
顾其昭大笑:“你放心,他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你有事,他能骗过你,但骗不过阿爸。”
顾沅遽然变色:“你什么意思?”
“让顾沉回来,不然你们要后悔……遗嘱提及你。”
顾沅显然不信:“你看过?”
顾其昭耸肩,把烟灰弹在地上:“我讲实话,别问我如何知道。”
顾沅一怔,又立刻恢复镇定:“遗嘱怎样都和我无关。”她咬了咬下唇,背起书包:“我不想呆在这,我要回去睡觉。”
顾其昭突然摁住她肩,她向后倒,重新陷入沙发靠背里,被他冷肃的眸光牢牢锁住:“钱能杀人,顾沅。”
顾沅推开他站起来:“是啊,董事长家财万贯,还不是逃不开一个死,这就叫天理报应。”
顾其昭比她高出一个头,站起身俯视她:“阿爸从不敬鬼神,他发狠,你几条命都不够用……我最后讲一次,call顾沉回来,他和阿爸谈,一切还有回转余地。”
“我也最后说一次,关我乜事!”她气极,肩膀撞开顾其昭,向门外逃。
顾其昭拽住她双肩背的带子猛然一扽,攥住她手腕:“打电话!”
“他杀了我阿妈!”顾沅突然尖叫,疯狂挣扎:“他杀了她,你明知道的,他杀了她!”
医护的叫喊伴随杂乱脚步声在走廊响起,虾球打开门:“叁哥,董事长在ICU——”他住嘴,黝黑脸上闪过震惊和尴尬。
顾其昭没时间解释,沉着脸拉起顾沅大步走出房间,走廊灯光亮的刺痛人眼,有两个白大褂推着满载仪器的小推车奔进抢救室,阿乐和其余几人将门团团围住,见到顾其昭齐刷刷留出一条道。
顾其昭揪住门前一个正和护士叽叽咕咕的金棕色卷发医生,双眼要将他烧出两个窟窿:“死鬼佬,不是说撑叁天无问题!”
葡国医生吓得连连摆手,用蹩脚的白话结结巴巴讲:“理论上是,顾先生,我们正在拼命,抢救顾先生……”
“叼你老母!”他一手指他两只蓝眼中央,压低声音:“董事长醒不来,我送你进太平间。”
门内有人紧张呼叫:“病人出现‘室扑’。”
鬼佬一头汗顾不上擦,飞进ICU:“快准备Defibrillator!”
顾其昭拧着眉,疲惫的冲虾球招手,嗓音沙哑:“去,叫飞仔把大小姐带回来。”
这时门内清晰的传来:“电极片就位!”
虾球一愣:“飞哥?飞哥不在啊。”
顾沉踹他一脚:“给他打电话啊死木咀!”
“充电!”
“叮——”
“是是。”虾球没有行动电话,短跑运动员一样冲进值班室找座机。
顾其昭抓着头发,嘴里又连骂了几句从青春期结束后就再没讲过的脏话,顾沅疑惑的瞅了他一眼,暗中猜想那些词是什么意思。
抢救室里紧张焦灼的氛围愈演愈烈:“离手,离手!Standclear!”
“放电完毕!”
“第一次CPR!”
……
被送回来的顾其姝失去了由愤怒催生的战斗力,站在发光的“抢救中”标志牌前,苍白的脸印了层绿光,偶尔抹着眼泪祈祷,大多数时候则都双眼失焦的望着抢救室门上的毛玻璃。
顾其昭身上烟都抽完,双手插兜站在窗前,已经过了凌晨,黑蓝夜空中星月俱都黯淡,俯瞰山脚依然有零星阑珊灯火,只有一圈地方黑黢黢无一点亮,像被泰坦巨脚踩过,那是薄扶林道坟场。
寒意从他脊柱间升起,他转头,见顾惊波走过来,轻拍他肩头:“阿昭,楼下狗仔我已打发,你阿婶和细妹们出门时被狗仔跟住,晚点才能甩脱。”
“小五,衣衫这么单,冷不冷?”
顾沅阖着眼,双手交握放在嘴边,仿佛在小声祈祷,顾惊波若无其事的对侄子笑:“阿沉不回来,小五肯定生他气。”
顾其昭点头,懒得再寒暄,长腿一伸,走到顾沅身畔的长椅上坐下。
片刻后,顾惊波的太太和两个女儿也到,围绕着顾其姝低声安慰。
顾沅虔诚的喃喃低语,顾其昭冷眼旁观,从口型分辨出她在念绕口令:“掘柑掘桔掘金桔,掘鸡掘骨掘龟骨,掘完鸡骨掘金桔,掘完龟骨掘鸡骨……”
顾其昭扶额:“别念了,我头好痛。”
“让我回去,不然我还要唱歌……明天早上我有小测的,圣玛丽中七的课业几多重你知不知道?”
“再等等吧优等生,或许今后的你,念不念书都不重要。”
“痴线……我唱了。”
顾沅张口的前一秒,“抢救中”的绿灯牌突然熄灭,除了顾沅,所有人都迅速站起来,稀里哗啦一片金属椅腿移动的声音。
顾沅定定坐在椅子上,和顾其昭对视,他年轻的面容第一次丧失了所有表情。
“病人家属——”
医生打开门,顾其昭率先冲进去,后面紧跟捂着嘴抽泣的顾其姝和沉默的顾惊波一家四口,这样的场景在西高山山麓的这座医院不知上演多少回,今日也并无不同。
阿乐提起那个葡牙医生的衣领,不知说了什么,医生双眼圆睁,惊恐万状:“先生,我们有签免责协议,我已经尽力……”
从中午到现在只吃了一块西多士的胃在激烈抗议,顾沅去饮水机接一杯凉水,走到顾其昭之前站的位置,顾其姝压抑到极点的哭喊刮过耳膜:“阿爸,你醒来,阿爸……”
她喝水的动作一滞,接着用纸杯挡住半张脸。背后窗外,青紫色闪电在云层里跳跃,可怕的风暴气旋即将横过港岛,“约克”的雨带造成一连数日的丰沛降水,无情的洗刷着这幢古老的白色建筑,淹没高墙,淹没她冰冷颤抖的身体,淹没她每个噩梦中惊醒的深夜,然后恋恋不舍的退去。就像某个人,即使离开,也能留下渗血的伤口和渊默的狼藉。
她突然好想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我会让你远离我的生活。”
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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