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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没有多问什么,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便要单柔随他到前厅去,一边听她说大婚的事情,一边翻案头小蛮替他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文案。

王麻子的老婆珍娘端茶进来,单柔看着林缚埋头看公文,便主动将茶盘子接过来,走到案前,要将茶盅端到林缚的身前。

林缚看到一则关于黄河修堤的塘抄正出神,为修复东虏破开的黄河决堤,朝廷直接派出工部右侍郎陈钟年到山东主持此事,四月初就征集二十万民夫,如今已经进入九月,赶着夏秋黄河大涝,修堤无功,八月底,陈钟年又请旨要从济南、平原两府多召十万民夫。

林缚看到这份塘抄,气得要将塘抄撕掉,他原以为陈钟年能任工部右侍郎,能知水利工事,没想到给他乱搞了四五个月,未建寸功,还将责任推到人手不足上,这时候又添乱子,而且很可能是大乱子。

汛期黄河水急,修堤极难,以引导为主,转眼就到枯水之季,便于修堤,堤上有二十万民夫还嫌多,他偏偏还要再征集十万民夫。

募民做工,按工发伙食钱,可以说是以工代赈,只要有财力,管理得当,多大规模的工事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是修黄河堤征集民夫,是徭役,荒农废农不说,吏部拨银不足,这些民夫勉强吃饱肚子都不可能,官吏逼工又紧,十分的辛苦困窘,民夫每日都有死伤,积怨积恨日益严重,稍不注意,就可能会闹出大乱子。

有刘安儿、罗献成等大乱在前,如今三十万民夫堆在黄河大堤上,朝廷以及山东地方偏偏不能吸取些教训,都没有切实有效的应对之策,当真以为这些民夫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的草民!

如今黄河修堤之事虽处山东境内,却不归山东管辖,林缚心里琢磨着要提醒汤浩信注意哪里,看着有一盏怀递到跟前,下意识伸手去,不经意触着单柔的手指。

接茶碰到手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是,偏偏单柔递茶时,心思都用来窥看林缚看公文的样子,手指相触,心里猛的一跳,带着手,将一碗热茶直泼到林缚的身上。

林缚冷不丁给热茶一烫,身子下意识的后闪,差不多带着椅子跌倒。

单柔也吓了一跳,知道做错事,心里更是慌乱,忙绕到桌案后,掏出帕子要将林缚身上的茶渍擦掉,也没有想珍娘、护卫在侧要避嫌。

林缚心里正为陈钟年将三十万民夫赶上黄河大堤的事情恼火,身上给泼了一碗热茶,又烫又湿,看着单柔也不顾珍娘及护卫在旁边就过来替他擦衣衫,下意识的将她的手打开,蹙着眉头大声说道:“你走开!”

单柔手给打开,听着林缚发言训斥,要自己走开,仿佛触电似的愣在那里,抬头看着林缚蹙眉恼怒,瞬时直觉得天崩地裂,转身跑了出去,出门才觉得心里的委屈,眼泪忍不住的往外流。

见单柔给自己训斥了,面子过不去,跑了出去,林缚也不觉得有什么,要珍娘到内宅帮自己找了一套衣衫过来换上。想着山东那边的事情,又想不能让王成服在山下呆太久,派人将他过来;林梦得、曹子昂等人各有一大摊事等着找他,林缚很快就将单柔的事情抛之脑后。

第80章 王成服

王成服跟着传信的护卫上山去,心里忐忑不安。

既有难以抑制的期待,又因看不透局势的发展而心生犹豫、惶恐,但想到自己只是刺配永充的流囚,一切又释然——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患得患失的。

心里的忐忑放下,王成服走在林荫下的石阶上,便有闲心细看紫琅山上下的情势。

虽说崇州新城建在紫琅山东北麓,王成服从东衙登山,走到半山腰回望去,便将刚刚起出墙基的崇州新城尽收眼底,数千名征募民夫在工地上忙碌,在新城北门有一条新辟的大道延伸出去,与原先的崇州官道连通起来。

王成服在江门时已知崇州筑城事,看到山下情景,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只是新城比想象中略小,粗略看去,依着山势江口,周围不过三千余步的样子。

江淮之地,除了江宁、维扬、宿豫等三五座雄城外,由于淮南少兵匪之祸,诸府县都不愿在城池修建上浪费太大的人力、物力,以致江淮、江南诸府县的城池既矮且小,又经年失修,与诸府县的富庶不相符合,这也是崇州四月初给东海寇轻易破城的一个原因。

周围不过三千余步的城池,既然放在江淮诸府县城池中也不算突出,王成服倒有些疑惑了:林缚有意以崇州为根基、经营势力,有新筑崇州城的机会,为何不将崇州城建得城高池深、固若金汤?

王成服心藏疑惑,脚下步子却不停,再往山上走。山道一转,没有密林遮住视野,王成服看到这是从东麓登山的一处险峻之处,原先建有石牌楼,今日石牌楼嵌入一道砖墙中,中间只留四五臂长的山门,砖墙与两侧的悬崖相接。

墙上有垛口,有甲卒值守,王成服穿门而过,山门内两侧建有营房。王成服再往山上走,站在一处断崖上回头望下,这看清山门左右的地形,这山门实是从东麓登山的一处隘口,墙厚险峻,与山势融为一体,实为建在半山腰的一处小型要塞,三五十名精锐驻守,便能限制敌军从东侧登山。

王成服所站的断崖位于紫琅山的东南角上,不但能看到远处才筑基的新城,还能看到南崖码头与东衙以及对岸军山寨的情形。

紫琅山南侧与西侧临江,地势最险,从南崖码头到东衙,原先只有一条狭迫不堪的小路相通,这时候有百余民夫正在山下将这条狭道开凿拓宽,南半侧的狭道已经拓宽,王成服站在山崖上,相比较新旧山道,新道要拓宽两三倍不止。

从南崖码头到刚才经过的山门要塞,也有一条山道正给开凿出来,与寻常的石阶山道不同,这条山道是盘着山势而建的坡道,坡道颇宽,可容两马并驰。

若仅仅是为行人从南崖登山方便,建这条山道未免太奢侈了。再说王成服在南崖码头登岸时,看到南崖有一条陡峭的石阶狭道通往山上。

若是将东衙与南崖码头都看成小型要塞,与刚才经过的山门要塞则互为犄角,三座要寨里的兵力可以借着坡道可以迅速的相互驰援——除这几处布置外,紫琅山东南坡有些平缓易登的地方,则组织人力铲去浮土,砌砖包围,人为的形成陡峭的崖壁——看这东南坡上下的布置,隐约是一个严密的防御体系,只是许多地方还未建成,还没有展示完整的面貌。

想透这个环节,王成服心里颇有些兴奋,即使他这时候还看不到紫琅山其他地方的防御布局,但也能猜到林缚有依险建塞、依山建城的意图,实际是要在崇州新城外,依着山势再建一座易守难攻的雄奇的紫琅山城,再与崇州新城形成完整的防御体系。

崇州新城与紫琅山城建成,相距不过四五百步,互为犄角,江东左军驻守其间,来犯之敌颇为有十倍之众,獠牙再锋利,面对这样的防御体系,怕也是难下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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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成服站在断崖眺望紫琅山东南麓的布局,林缚则与曹子昂站在山顶崖头看他。

“以刺配永充之罪身,却能说得鹤城司上下官吏心动,许他在江门暗中容留流户私垦粮田牟利,他也确实将江门经营得不错;他又善伪装,船从江口过,贸然还看不出江门的虚实,当真是个有能耐的人,”曹子昂微笑说道,“看他在断崖停留观望,对紫琅山城布局似有感悟啊——此人若能用,堪大用。”

鹤城司与府县没有关联来往,自成一系,这边早就看到东门的异常,却发现不了暗中主事之人。在江门与宋博偶遇,也看过王成服的异常,林缚便授意江东左军的哨探尽快的摸清了王成服的根脚。

王成服因是奸/淫罪而判刺配永充,实是给西秦豪族曹氏家主曹义渠当幕僚时,与曹义渠之女私通,两人一时按捺不住,私约野外行苟和之事,给曹家人发现。

王成服本有妻室,也生有一对小儿女,但心间未必没有才子佳人的幻想。曹家虽是武将之族,但是更有注重家风的虚荣心。丑事难掩,曹家即使是庶生女,也断没有给一个穷秀才当妾的道理。事情发生后,曹家大怒,将王成服捉拿送官判了奸/淫罪刺配永充,那个与王成服相恋的曹义渠庶生女也草草给许配了人家。

固原曹家乃西秦郡首,靖北侯苏护早年就因族人得罪曹家,被迫举族迁往江宁,便是苏护身居高位之时,仍然不提当年之恨。一说是靖北侯宽和待人,一说是曹家势大,苏护锋芒再利,也伤不到曹家——今日的曹家更是权势熏天。

曹氏父子两代相继出任固原总制使、镇戍西北,三边诸将皆出曹门。

若说大越朝还有与奢家比肩的军阀势力,那就是西秦固原曹家了。奢家因宗室案被迫联络东闽其他七姓共举反旗,兴十年乱事。当时即使朝廷对曹家也起了疑心跟戒心,形势之下,却不得不加倍的拢络曹家。

曹氏上代家主,原固原总制使、固原诸镇总督曹宏范趁着东闽大乱、东北边事频起,以病危为由,推荐其子曹义渠接替他担任固原总制使,朝廷也被迫接受。

曹宏范一“病危”就是五年,一直到德隆元年才真正的病逝。

此时曹义渠在固原军中已经建立威信,曹家也完全控制固原诸边府,与西北外族勾结,势力盘根错节,朝廷再没有能力削夺其权,只得承认这既成的事实,甚至追封病逝的曹宏范为固原郡王,以安其心。

曹氏上代家主曹宏范成为大越朝立国两百余年来,除开国大将功臣外,第一个异姓封王的封疆大吏。

如此情势下,勾引曹义渠妾生女、害得曹家成为笑柄的王成服能保住性命除了相当幸运之外,也是他少年有才名,有人怜惜其才、帮着说情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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