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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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策成与不成,哪有定数?若无十足的把握,难道就不能去争取?就算争取不成,总不至于给栽赃一个售粮资敌的罪名吧!”高宗庭不以为意的笑道。

“刀笔吏哪里会管其中曲直……党争之恶,高先生不会没有领教,他们咬死一点,你一百张口都莫到想辩清。”林缚说道。

“你是担心朝中有人制肘督帅?”高宗庭想起朝中党争与人心的险恶,背脊也起了寒气,随即又摇头说道,“督帅献平虏策,请出督蓟镇称五年必平虏,除了堵住朝中大臣之口外,便是想要获得圣上的全力支持。不管朝中大臣如何议论纷纷,今上还是想有作为、想收复祖宗故土的明主。只要能给督帅争取两到三年的时间,恢复陈塘驿惨败前的旧观并非难事,届时想来圣上与朝中大臣也不会再苛求五年之约了……”

皇帝要能够靠得住,老母猪都会爬树了。

林缚没有将他的这种心思说出来,无论是李卓,还是高宗庭,他们从根本理念上还是忠于君王社稷的,他们虽然比普通的官员将领要务实得多,但是他们仍然将满腔热血寄托在“当今的圣上是个暂时给奸佞蒙蔽了的明主”这种最不切实际的可能性或者说是奢望身上。

林缚没有晋见崇观皇帝的机会,但是从他诸多政事决断的表现上来看,可不觉得他会是个有中治气度的明主。

林缚不由得想起虏王叶济尔汗来。他没有直接跟叶济尔汗打过交道,但是那赫雄祁数次惨败在江东左军的手里,虏王叶济尔汗率部回撤时还是让那赫雄祁负责殿后——林缚即使对虏王叶济尔残害中原百姓恨之入骨,也不得不承认他有着一代雄主的气度。

李卓要面对的敌人若是别人,林缚还会认为平虏策有三四成的把握,但是李卓面对的是虏王叶济尔汗,怕是就剩下一二成的把握了。

林缚不认为李卓能比叶济尔更出色,李卓有他的局限性,更何况站在李卓身后的可不都是坚定不移的后盾。

不管怎么说,社稷垂亡,李卓不顾身败名裂之危,毅然奏请北上领军抗虏,远非庙堂蛇鼠之辈能及。

李卓所呈献的平虏策用险、用奇的地方较多,但是让林缚细想来,大越朝糜烂到这种地步,他也想不到有什么别的稳妥良策在短时间里有荡平东虏的可能,而当今朝廷党争恶劣,朝令夕改,也无法想象能制定出一个长期执行的限制东虏的政策来。

“蓟北军就在北岸驻营,高先生、耿校尉,随我乘船看一看其军容吧……”林缚说道。

“唉,”高宗庭轻叹道,“蓟北军将在营中公然狎妓之事,我略有耳闻;此外,蓟北军此战能获枭首千颗的战力,怕是江东左军售给他们的吧?”

与高宗庭这样务实而聪明的人,林缚没有必要打什么马虎眼,坦然的点点头,说道:“郝宗成要买生蛮头颅充军功,我要维持江东左军的开支,哪里能不动心?怕是让蓟北军恃功骄纵,更难给督帅驯服啊!”他让护卫在海塘外准备好海船,载他与高宗庭等人到北面观望蓟北镇的军营。

江东左营的驻营在河汊子口南岸,蓟北军的驻营在河汊子口北岸,暂时由监军使郝宗成统辖,两者相距有五六里远。

海上生明月,船行碧波之上,远远的看去,蓟北军的军营远没有江东左军的森严气度,船靠过去,驻营扎寨没有什么法度,借着月光、营火微光,能看见军营间士卒趁夜走窜甚便,竟然还隐隐传来笙箫鼓乐、歌女唱吟之声,高宗庭恨恨的捏拳击打着船舷护墙板。虽说之前听过种种边军劣迹,但是亲眼看到这就是他们将统领来抵抗东虏的蓟北精锐,如何叫他心情能平静下来?

林缚微微一叹,便是没有其他制肘,将总兵力达六万的蓟北军整顿好军容、军纪,怕是就要用掉李卓一两年的时间,不知道朝中或者说崇观皇帝有没有这个耐心。

林缚留高宗庭、耿泉山在津海军营住了两天,主要是讨论平虏之事,最后送高宗庭、耿泉山离开之时,承诺道:“高先生告诉督帅,可请旨由津海都漕运司专门从海路负责蓟北镇粮食输供,我绝不会在这事拖你们的后腿!这也是我现在能够替督帅、替高先生做的事情。”

第3章 海塘说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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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与曹子昂、宁则臣、孙尚望等人爬上海塘,眺望涡水河口忙碌的工地,指着左右说道:“在李卓对燕北防线进行有效整顿之间,我们都要提防东虏会在入秋后会再一次的破边入寇……”

“是啊,破边如破豆腐,换作我也会每年来闹一回……”宁则臣感慨说道,要不是晋中军、邵武军以及他们跟东虏打了几次硬战,东虏此番入寇怕是连毛都不会掉几根,如今晋中军给打残、邵武军给打残,江东左营虽说风光些,但是实力还很弱小。

“下一次也许就轮不到江东左营北上勤王了。”曹子昂微叹道。

林缚深吸了一口气,他暂时能留在津海,是因为朝廷需要他留在津海协从组织海漕、往津海仓输粮,待京畿粮荒危机稍缓,江东左营就需返回江东驻守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捞到进京面圣的机会——林缚对这个也没有什么期待的,倒是林梦得等人期待这事,以江东左营四战大捷及协办海漕的功劳,特旨进京似乎是应享的荣耀——下一次东虏再破边入侵,能不能北上勤王,则要看岳冷秋的脸色了。当然了,兵部直调江东左营进京勤王也是可以的,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

林缚担心的还是津海能不能在东虏下一次破边入寇之前建立起完善的防御体系来。

“河间府治、津海县治、都漕运司、盐铁司诸衙门都将集到这里来,待京畿粮荒危机缓过,接下来就要在这里筑一座新城,”林缚跟孙尚望说道,“那临时所设的涡口巡检司职能就跟津海县重复了,会撤消掉,你若想在地方任职,我可以举荐……”

“大人若不嫌尚望愚笨,尚望愿为大人记账抄录……”孙尚望不大想在地方上担任官职,他想融入江东左营这个群体,而非留在地方上勾心斗角,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今天见林缚说起这事,孙尚望便直接提出请求。

“这样啊,记账抄录是屈了你的才,”林缚沉吟片刻,说道,“那我给你按着‘协漕’的差遣,算是江东左营的属员,但我仍然希望你能留在津海,毕竟你对这里的情况熟悉……”

“卑职既然是江东左营属员,去留自然任凭大人吩咐。”孙尚望说道。

“那有什么分别?”宁则臣笑着问。

林缚拿眼色制止他们讨论太敏感的话题,跟孙尚望说道:“我留在津海协漕的时间不会长,就会给调回江东去,但是协漕之事不能废,联络诸海商、船东之种种举措不能废。我们离开之后,此间事便以你为主……津卫岛与私岛无异,我要你不惜一切成本将其筑成坚垒要塞,我留一哨甲卒、一艘千石战船置于岛上,日常训练你无需管,若有急需,听你调用。此外,津卫岛储备粮、储备水,以万人一个月足用为限,做好东虏入寇、津海军民往津卫岛疏散的准备。我会与林续文指出要害,要他将晋中精锐集中留驻津海新城,战时,津卫岛要周家寨、津海新城互为犄角……”

“大人对李卓平虏策不抱一点信心?”孙尚望疑惑的问道。

林缚能看到平虏策抄件,曹子昂、宁则臣、孙尚望等人自然也能看到,但也只限于这些人了。

林缚转身望向湛蓝的大海,轻轻一叹,说道:“李卓其人有用兵之谋,平虏策不能不说是上策,却不大容易实施啊……”

“怎么说?请大人赐教。”孙尚望问道。

“陈塘驿惨败之前,朝中对东虏布局是外线防御,以燕山防线为依托,在外围层层叠叠的筑堡建塞推进,以压缩东虏战略空间,”林缚说道,“陈塘驿一败,边军退到燕山防线才站稳脚跟。为了扳回战略上的劣势,兵部对东虏的防御思路,还是停留在外线防御上,一直想继续在燕山防线外筑堡建塞,加深燕山防线的纵深。陈塘驿惨败之前,边军尚敢与虏兵野战,用外线防御思路建起的外线堡塞,能互为犄角。但在陈塘驿惨败之后,外线防御思路就有些失灵了,各守军都龟缩在塞堡里不敢出动,就失去互为犄角、连成一片的作用,也无法顺利推动军塞屯田,使得再构筑外线防御的耗银极高,也难有大的成效……”

“……李卓所献平虏策,战略思路则与外线防御相反,是内线收缩防御。首先是稳固守住燕山防线,放弃向外线筑垒增加防御纵深却分散兵力的努力,在退缩固守燕山防线的基础上,将原先分散到外线堡塞里的兵力及其他路重兵,聚集在临榆(山海关)或者说是蓟州内线,并在津海增设舟师,与山东之登州舟师,形成内线纵深的防御之势——这便是我们看到的平虏策,但是在这个平虏策里,李卓还只写出他整体思路的第一阶段。你们看对面……”林缚手指向东北面,在海平面的背后是辽东半岛,“对面就是辽东、就是东虏敌后,若是照平虏策布置,形成重兵集结临榆或蓟州、津海、登州的三路布局,实则是对东虏形成三路打击之势。准备妥当之后,临榆或蓟镇集结之重兵沿辽西地往北推进形成针对东虏的正面战场,牵制东虏主力,然而两路偏师从津海、登州以舟师载兵直捣敌后辽东,攻击必救,即使不能一举溃敌,也能形成外线主动进攻之势态。这时候就算转变成外线防御战略,也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以平虏策所言,或许能成,即使一次不成,只要燕山防线稳固,还能对东虏实施第二次、第三次三路攻击,”宁则臣问道,“大人为何没有一点乐观的看法?”

“当今圣上若真有雄才大略的明义,能坚定不移的坚持李卓,五年平虏或许能成,”林缚在曹子昂、宁则臣、孙尚望三人面前也不忌讳的说道,“以李卓的思路,第一步要弃子争先,彻底的放弃外线防御战略,这样才能将有限的力量集中到内线来整顿、蓄积。弃子争先是蓄积力量之必要,就像我们打拳,五指捏拳要收回来才能更有力的打出去。即使虏兵再次破边入寇,李卓在内线也能有一支建制完备且彼此信赖的强大部队与虏兵进行积极的作战,不会再出现晋中军被歼、蓟北军旁观的格局,甚至可以形成有利于我的内线会战格局——所以李卓平虏策初看是内线纵深防御的战略思路……”

林缚继续说道:“……这里面有几个问题很难解决,一是李卓的战略思路,与兵部以及郝宗成等人的战略思路相差极大,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如何说服兵部及诸边将不折不扣的执行他的战略思路?另外,都察院的言官们整天叫嚣着要收复祖宗故土、向外线推进,能不能承受李卓‘弃子争先’的第一步布局?第三就是李卓将有限的军事力量集到内线来进行整顿、蓄积,整顿蓟北军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见成效。最佳的方式就是将蓟北军推到燕山防线去,将李卓他自己在东闽一手创建的精锐陈芝虎部调到内线来进行加强,但是朝廷会放心将陈芝虎部调到内线给李卓使用吗?”

“哦,我也觉得奇怪呢,为什么李卓在平虏策里会刻意回避陈芝虎部、主动要求领蓟北军?原来是防止给不必要的猜忌!”宁则臣恍然大悟。

曹子昂在旁笑而不语,要是李卓在平虏策时提到要用陈芝虎部,平虏策根本就不可能浮出水面来。

“第四,就算朝中同意李卓的弃子争先的内线纵深防御思路,那至少还要忍受一次虏兵破边入寇。毕竟弃子争先、弃外线之后,燕山防线太单薄,必须放虏兵到内线来进行防御性作战。损失之大小,就要完全看破边入寇时蓟北军的整顿进度了,”林缚指向北面的蓟北军军营,问宁则臣等人,“就这么一支军队,换作是你们去整顿,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整顿成堪野战的精锐、使虏兵不轻易破边入寇?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形成从临榆、津海、登州三路同时反击的势态?”

“两年时间吧……”宁则臣不确认的说道,“李卓治军闻名天下,也许不用那么多时间。”

“就算是两年时间,”林缚说道,“但若是两年之后李卓的第一次反击受挫,虽然五年之约未满,你们以为朝廷会再给他组织第二次三路进击的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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