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一九章 抚卹风波(2 / 2)
南京国府路(今长江路),以前的两江总督府,民国卅五年行宪后的总统府,现在的国府行政办公处。而军委会、参谋本部,都在这里的西院办公。军委会的委员从早上开始,就已经在这里了。开了一整天的会议,讨论的就是王绍屏提出来的抚卹方案。
但是一天下来,都没有任何成果。李烈钧、汪精卫、朱培德、何应钦、唐生智、陈绍宽、陈调元、张治中(候补委员)等出席委员,赞成和反对的都未过半数,列席的军令部部长徐永昌、军政部部长陈诚和新任参谋本部总参谋长程潜也都各有意见。另外未出席的委员,除冯玉祥外,阎锡山、张学良、李宗仁、陈济棠皆闻讯,派代表带来意见,供军委会参考。
冗长的发言,以废话居多。唯有从前线赶回来的朱培德对此是极力赞成,说了一句人话:「我们不能让前线将士流血又流泪,趁此建立抚卹体制是挺好的。」汪精卫和陈绍宽也都极力附和的赞成。
但何应钦、唐生智则以反对王绍屏自由联盟出面为由,坚持由装备所出钱,国府派要员出面主持。他们的理由有三点:「第一,这是中央份内事,怎么任由境外组织主导?第二,抚卹涉及身故之后的军阶追授,这更是中央的权限;第三,抚卹金定额更是需要中央订定标准,况且王家自筹经费不入国库,标准又自订,万一未来王家不管了,紊乱的标准,过高的抚卹,中央哪来的钱发放?」听起来也挺有道理的。
但是却被汪精卫一言讽刺地,刺破了美丽的语言所包装的真相:「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钱。让人家白白出钱,你们真会出面当好人?不要钱没发出去,充实军费、国库也就算了,不要全部落入某些人私人的口袋里了。」这句话简直是乱开地图砲,轰死了一堆掌握实权的军人。何应钦、唐生智、张治中、陈诚和程潜这些有子弟兵在外的,都铁青了脸。当然,委员长的脸色也很难看,即便是事实,从政敌的口中说出来,还是挺令人难堪的。
就在这尷尬的时候,军委秘书处机要组组长陈方走到委员长跟前耳语几句,委员长随即略带慌张地说:「搬进来,放给大家听。」
只见陈方指挥两名卫士将一台美国atwaterkent在1930年生產的真空管收音机抬了进来,旋钮已经调到自由联盟之声的频道,打开电源,只听到广播里面女主播用亲切甜美的声音说道:「…我们刚刚为大家讲述的,就是整个《抢救小强大兵》的行动过程。故事里的主角,也就是先前为大家做实况转播,赵家一门三忠烈抚卹现场,那名赵家最小的弟弟赵国强。当然,三位烈士的弟弟,已经被自由联盟主席勒令光荣退伍。赵小弟正在从前线赶回家,准备服侍他的老母亲,让我们再次祝福他们未来永远幸福。
哦…?导播现在告诉我,装备所的王秘书长已经来到另一组三勇士,张老才先生的家中。张老才先生的三位儿子,这两天也都在收復辽东半岛的战役中,先后为国捐躯。而且张家一个儿子都没有救回来,联盟主席特意让王绍源秘书长亲自前往致哀,发放抚卹,并代表联盟对于未照顾好张家兄弟表示歉意。这里是自由联盟之声,让我们现在来直播现场实况…。」收音机里的声音让国府会议室里忽然一片寂静,任何人都不敢喘声大气。原本反对的人,已经开始觉得大事不妙了。
只听收音机里传来一阵年轻但有威严的男声说道:「张先生,张太太,很不好意思,我代表国民政府装备所和自由联盟来向你们家致上最诚恳的歉意,贵府的三位公子于昨日和今日下午分别在营口、旅顺和大连为国捐躯…。」这时收音机里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只听一阵老年人的男声喊到:「金花、金花,锦绣、阿莲!」
之后传来的声音是原来那名年轻庄严的声音,只听他喊道:「不要乱…!嘉琳去拿急救包过来,丽珪让宪兵过来帮忙,把老夫人和两位夫人扶到座位上。嘉实(甲十,又见编号名),去车上拿四张摺叠躺椅过来…。张老先生,很抱歉,让你们眷属受到这么大的打击…。」
「不、不…,长官您客气了,当兵哪有不死人的,而且过往也没听说过家里当兵死了人之后,有您这么大的官上门道歉的…?呜…!只能说是…我儿…命不好…。」之后收音机传来一片哭声,有男有女,好不凄凉,令人闻之鼻酸。
「长官,我想问问我那口子是怎么死的?」一名年轻的女音在一片哭声中,十分突兀地出现。
听起来应该是秘书长的声音再度说道:「联盟主席亲笔写了道歉信,上面记载了张家三兄弟捐躯的经过,我这就拿给你们…。」
「不了!长官,我们家大字都没认识几个,是不是请您给我们唸唸…。」那个年轻的女人的声音如此说道。
王绍源有点犹豫地说:「这、这,可能涉及到你们的隐私…,好吧!既然你们坚持,我就帮你们唸。」
接着王绍源就唸起来:「张老才先生、张孙金花女士:
我很抱歉必须在同一天通知你们,贵府三名子弟,几乎同时为国捐躯的消息。我知道我们无法用金钱或其他方式,完全抚平你们丧子的哀痛。但我希望能亲自告知你们,贵府的三位子弟为了收復东北老家,奋勇杀敌的事蹟。期望多少能让你们,因此而为他们感到光荣。
张大虎,空骑一师一旅二团三营四连一排一班下士副班长,于7月8日下午五点廿分,于营口西大街,在与日军争夺营口税关办公厅时,为掩护友军躲避敌军迫击砲轰击,于中士班长赵国樑遭砲击倒下之际,毅然决然顶替班长,坚守机枪阵地,掩护弟兄们突进,抢佔有利地形。最终也遭敌砲火袭击身亡。由于他英勇的行为,让第一排廿几位弟兄能够在危急中,倖免于难。空骑兵司令陈廷甲中将,空骑兵参谋长兼任空骑一师师长姚观顺中将,都将在战事结束后,前往贵府致意,感谢他的伟大贡献,让整场营口战役的阵亡官兵,仅止于赵班长和张副班长。
张小虎,陆战一师二旅二营一连心辅官文书下士,于7月9日下午一点卅七分,于旅顺土沟村为拯救心辅官李济忠少尉,遭敌装甲车机枪击中。急救后,仍不治身亡。我已经勒令李济忠少尉光荣退伍,恳请山东省政府,让他转任满庄镇公所书记官,回乡照料贵府起居,并协助贵府度过最难过的日子。
张二虎,伞兵师三旅四团装甲连装二排三班一兵机枪手兼维修员,于7月9日上午被日军俘虏,于下午一点卅八分,在救援行动中,为拯救救援部队官长,被伏击日军击中身亡。该救援部队将会在任务结束后,将会前往府上致歉。
以上为张家子弟英勇奋战的事蹟,特此告知张老爹和张大娘。并请转告张大虎的夫人白锦绣女士与其幼子,还有张二虎的夫人刘阿莲女士及其未出生的孩子。张家子弟有功于国家,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除了三位皆以少尉身分抚卹之外,谨代表国家颁授「楷模足式」匾额,感谢他们为国家、为挽救其他官兵同袍做出的伟大牺牲,也希望能藉此抚慰你们丧子之痛于万一。
最后,我再次代表国家,代表联盟军,向你们致歉。没能照顾好服役的三兄弟,是我们的失职。希望你们能原谅我们,原谅部队的疏忽。我们将尽最大的能力,帮助你们度过生活上的难关。
装备所所长、自由联盟最高主席王绍屏拜上。」
王绍源念完,张老先生的声音再度出现:「不要哭了,哭什么?我们三个儿子足式楷模啊!别哭了,我们不能给三虎子丢脸…。」随着张老太爷哽咽的声音,张家的哭声真的就此嘎然停止。只听原来那名年轻女人的声音,对着牙牙学语的小孩说:「儿啊!你爹是爱国烈士,救了廿几个人吶!足式楷模啊,你要快快长大,好好念书,将来不能埋汰了你爹…。」虽然转播的过程并不专业,但却可以让听眾听出这是现场直播,毫无剪接做作之嫌。
转播结束,女主播带着哽咽地声音,再度回到收音机里:「各位听眾,嗯…,很抱歉,请大家原谅我的失态…。」停了一秒鐘,女主播的声音才再度出现:「自由联盟主席已经下令有两名兄弟以上任职于自由联盟部队者,将有一位得转文职,不得上前线作战。好了,以上就是自由联盟之声的新闻快报。主播张雅蕾感谢您的收听。接下来让我们一起为奋战在淞沪战场的其他将士们打气,播放由听眾点播的歌曲,歌颂四行仓库孤军们的:《中国一定强!》…。」
当歌曲唱到「你看民族英雄谢团长…」的时候,委员长站起来关掉了收音机。本来还有点沮丧的他,这时已经强打起了精神,开口说道:「我提议成立军委会直属的阵亡将士抚卹暨退伍军人安置委员会,由王台生出任委员会主席,全权委託他办理抚卹、入祀忠烈祠典礼,与军眷照料、官兵退伍之后转业、安置等事宜。并责成装备所自筹经费,现场有谁赞成?谁反对?有没有补充意见。」
陈诚这时举了手发言:「当前前线战事紧急,王所长提出让直属长官写信的这件事…。」
委员长手一挥:「战后写,连级以下由连长写,团级以下军官及直属单位由团长亲自写,以下类推,谁都不要给我推拖。传令下去,这件事列为战后优先事项,而且要认真写,就以刚刚广播里王台生写的慰问信做范本,不要让我叫王台生来盯你们…。」就这样全体委员一致通过,王绍屏莫名其妙地接管了国府抚卹、入祀、军眷照顾和退伍军人事宜,这让他后来进行的大建设,带来很大的助益。
强装镇定的委员长,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随即摔碎了杯子:「娘西匹的王台生,又是先斩后奏!他要没把国民政府装备所的名义放上去,我还真的就不会如此善罢干休!…哼!罢了,去把陈诚和陈布雷叫来。」委员长骂了几句之后,让门口卫士去喊人过来。
未久,两位委员长身边的陈姓文武大将,一起来到委员长办公室。
委员长随即对两人说道「辞修,你去安排几个阵亡将士,我们也做几个匾给他们家送去。布雷,你安排中央广播电台去现场採访,我知道我们目前的技术,没办法做现场直播,先全程录下来,然后找个时段播放。对了!一样不要剪接,不要派记者採访,以免予人造假的感觉。」
陈诚这时候进諫道:「委座,我们跟着后面模仿,这不是鸚鵡学舌嘛!会让人瞧不起中央的…。」话还没说完,委员长怒拍了桌子:「不想模仿,那就早点提出点子来啊!我们现在不鸚鵡学舌,等王台生入主中央,你们以后连想学都没得学了!真是一群混帐东西。
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王台生下得一步好棋吗?这广播一出去,要不是他给我们留点面子,还打着国民政府装备所的名义的话,谁还愿意来中央手底下当兵?
去,去找个典型。就那个264旅旅长黄梅兴好了,给他做个『典型夙夕』的匾额,然后让中央广播电台去录音。等他的遗体送回来,再高调地给他风光大葬。」
「委员长,不可!王所长找的都是些小兵,虽然一门三忠烈比较有话题性,但如果我们找了阵亡将领,那和基层士兵就有了隔阂。我建议还是找几个壮烈成仁的士兵,效果会比较好。」陈布雷听了委员长的决策,赶紧劝诫的阻止道。
委员长点点头:「还是布雷考虑的周到,那么…辞修,你找找看,有没有类似的兄弟档,或是什么特别事蹟的士兵,像是抱着炸弹炸日军坦克这类牺牲小我挽救大局之类的故事。给这位士兵做个『典型夙夕』匾额,找人送去。哦不!把资料给我,我写封慰问信,连同匾额,你亲自送去。」
「啊?」陈部长当场愣住,这中央军阵亡官兵来自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的,要自己送去?那得跑多远啊?不行,得找个近一点的,南京人优先。没有典型,也给他弄个典型出来。
好嘛!上下一起偷懒,委员长是连匾额题字都懒的想,这和孙中山先生有得拚。曾经有个笑话,有一人去找了孙先生题字,之后遇到于右任先生。于右任书法写得好啊,尤其晚年的草书更是一绝。这人叫告诉了于右任说自己向总理求了墨宝,于右任笑道:「总理就练那六个字,你怎么找他要墨宝呢?他通常不是给『博爱』,就是写『天下为公』,你得了什么?」那人摊开一看,是「博爱」俩字。于是于右任笑道:「你一定是吃饭前去的。」那人说:「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午饭前去的,还请总理好好吃了一顿。」于右任又笑道:「对囉!总理急着吃饭,就随便写俩字打发你囉!如果你在其他时间去,他有空一点,你就会得到『天下为公』了!」
委员长果真得了孙先生的真传,一个匾额打算从将官到小兵通用到底;而陈部长则是得了校长的遗传,他还真让人随便找了南京本地人的阵亡士兵,而且还特别挑选家里离自己办公厅近一点的。可惜的是,他竟然没有细查对方阵亡原因,让下面的人假造资料呼咙了。当他给对方又是送匾额,又送委员长亲笔慰问函。结果对方家属拿出张军政部令,上头写着:「兹查某某某,阵前畏缩,临阵脱逃,就地枪决,特以此函通知。」并有依据此函,领回尸首…等等的之类官样文章云云。
还好,整个过程没有让电台播送出去,连录音盘带都专人回收销毁,甚至造假的下属都立刻被枪毙,整件事情遮掩到密不透风,这才没貽笑大方。但不知何故,数月之后,这件事竟然最后还是让委员长知道了,大发雷霆之后,南京这个情报筛子还是把这件事情传了出去。至少在政府和军队高层中,许多人都知道这件事。尤其是地方派系首脑之间,更是将之传为中央一大笑柄,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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