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春 第113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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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的那一日天气极好,三月初的艳阳毫无阻滞的洒遍整个宫城,即便殿宇宫廊之间多蒙了白布,登基所用的乾清殿上却不见哀戚。汉白玉阶几经冲洗,不染半点尘土,韩玠牵着新皇帝思安一步步踏上玉玠,旁边的丹陛上游龙飞舞,映出两人一长一短的影子。

陈思安瞧着那空荡而肃穆的乾清殿,竟自有些畏惧退却的意思,捏紧了韩玠的手指头,小声道:“信王叔,我怕。”他还那么小,一步步台阶都跨得吃力,本就身子单薄多病,这大日头底下走了半天,鼻尖已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韩玠稍稍躬身相就,脊背却挺得笔直,扶着他走到殿前,低声道:“不怕。”

连日辛劳,又要处理诸般事务,又要给大行皇帝服丧,连着数日不曾好好合眼,他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却带着沉稳厚实的力道。

小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瞧见那张坚毅的脸庞时,像是寻到了力量。

步上龙椅的那几步路韩玠不能陪伴,他就地停住,叫思安自己上去。思安走了两步,看着那几乎比他还高的龙椅,有点望而却步,回头瞧着韩玠,鼓了鼓勇气才一步步的走上去。新上任的司礼监大太监是韩玠挑选的人,伏低了身子自御座之侧迎过来,扶着小皇帝端端正正的坐在龙椅上。

乾清殿内只剩下小皇帝、摄政王和侍候的宫人,殿外百官跪列。

春日的骄阳将明媚的光铺满皇城,韩玠站在乾清殿中,侧身时便能瞧见外头整齐的汉白玉阶和护栏。殿外跪着几位皇亲,往后是按品级跪列的百官,再往远处则是巍峨的宫殿。那明黄色的琉璃瓦映照着阳光,有点刺眼,层叠的屋檐之上飞龙舞兽,就连檐头的铁马都要肃穆庄严几分。

再往外面就该是森严的宫门城楼,而后是波光粼粼的护城河和青青杨柳,朱雀大道两侧是繁荣的酒肆楼阁,有达官贵人经过,亦有贩夫走卒穿行。那条大道贯穿外城,出了外城的门,便是郊野,是整个天下,是万千百姓。

韩玠头一次站在这个位置望外,恍然明白了君临天下的滋味。

礼官主持着登基的典礼,思安颁布了即位诏书,改元隆庆,并为大行皇帝上尊谥,由翰林院写出正式的谥册文后,由隆庆帝亲行祭礼将册宝安放在西华殿的几筵上。

登基之礼成,先帝的丧事也近尾声。

皇帝出殡原本可以由钦天监择定吉日,然而如今战事吃紧,这个吉日遥不可期,便依“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之法,由隆庆帝亲自扶着先帝的灵柩出了皇宫,再由韩玠这个摄政王带领,送入早已修好的陵墓当中。

待这一切礼成,已然过了三月中旬。

南苑王攻破雁鸣关之后继续南下,许少留那里费尽了唇舌,终于说得铁勒曹太后意动,同意出兵征讨南苑王。然而在关内,长久的升平让军队十分懈怠,雁鸣关失守的消息加上大行皇帝驾崩之讯,非但没能有哀兵必胜的气象,却是节节败退,半月之内连着失了两座城池。

韩玠自先帝的陵墓出来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回城,同卫忠敏等人商议过后,决定由他亲自出征,以壮士气。

这时节里诸事未定,朝堂上还有傅家的人虎视眈眈,宫廷之中隆庆帝才四五岁的年纪,凡事还需摄政王扶持,韩玠在此时决定出征,着实叫人大感意外。

就连谢璇听了,也是十分的不解,“南苑王那边固然紧急,朝堂上的事却也都还没定,你这会儿要是出京了,万一再出个什么岔子,那就可以真悬了。”

韩玠就在书房里,将谢璇圈在怀中,手掌抚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我知道。只是南苑王来势汹汹,若不速战速决,万一引得东边和南边闻风而动,届时边境皆要临敌,钱粮和人手便会供之不及。”

“韩大将军不是已经去北边了么?他最知南苑王的习惯,未必不能胜他。”

“若他还是从前的雁鸣关守将,能够一呼百应,自然不惧南苑王。”韩玠近来的眉头总是皱着,都没怎么见舒展过,道:“可自那年被下了兵权之后,刘铭是先帝派去的人,有意要消减他在军中的威信,底下的兵将有所调动,已不如最初得心应手。且皇上只是派他出战,却未有太多实权,没办法调动所有的兵力去对抗南苑王。”

军务的事情上,韩玠极少会解释得这样详细,这也说明他为此十分苦恼。

谢璇瞧着他稍见肃然的神情,只觉一颗心也在慢慢下沉。

☆、第132章 132

韩玠解释完了,也似有些出神,目光习惯性的扫向墙壁上的地形图。自年初至今,短短的两三个月时间,韩玠却消瘦了不少,最劳累的那几天里,眼底一直有淡淡的乌青。他本是习武之人,身子格外健壮,元靖帝的丧礼过后那乌青虽消去,脸上的憔悴却还在。

谢璇瞧着他明显瘦了一圈的脸庞,十分心疼,“你不能下令给韩将军实权么?”

“先帝当初防的就是这个,如今他才驾崩,我就反其道而行?”韩玠摇头,“何况将在外,军令有几分分量,因人而异。倒不如我亲往战场,既能鼓舞士气,还能就近调度,速战速决。”

——以这些天的战报来看,雁鸣关会失守、南苑王会连克两城,不止是因铁勒人善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刘铭的自傲与盲目。他熟读兵法、天资聪颖是真,没有多少临战经验也是真,刘铭自己却只知长处、忽视短处,不肯听从驰援将领的建议,一则将领不和,再则用兵有失,才会屡屡退败。若非韩玠亲自过去镇着,单凭一份军令,又如何压得住刘铭?

谢璇想了片刻,也知如今情势紧急。铁勒的曹太后愿意出兵,那是极好的机会,若不趁此速战速决,久之贻误战机,还真不能保证东南边境安稳。她将头伏在韩玠胸口,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外头响起轻轻的扣门声,应当是芳洲按她的嘱咐悄悄送了鸡汤来。虽说先帝驾崩的一个月内按礼要持素,可韩玠这般劳累,没日没夜的忙碌着,陀螺似的在宫内外转来转去,要真连着吃素,又怎能撑得下去?

谢璇这儿虽不敢偷着开荤,却怕韩玠有失,便悄悄命木叶做了一碗进补的鸡汤送来。

其实偌大的京城,哪能真的做到人人持素,只消先帝进了陵寝,偶尔见点荤腥也无伤大雅。韩玠将一碗汤喝得干干净净,随手撂下汤碗,“这里头加了药材?”

“怕你太累,加了几样进补的。”谢璇的手指落在他眉心,“瞧你这眉头皱得,都快成老头子了。”

韩玠笑了一笑,“一树梨花压海棠,似乎也不错。”

“居然还有心情说笑!”谢璇就势将指尖挪到他鬓边揉着,既然韩玠出征势在必行,留恋无济于事,最要紧的还是后面的安排,“等你出了京城,这里的种种事情,都有安排么?”

“朝堂上的事情交给卫忠敏尽可放心,后宫之中有太皇太妃在,青衣卫里有高诚在,只要傅太后拉拢不到禁军统领,便难有什么作为。只是有一件——”他忽然想起件要紧的事情,“先帝驾崩发丧之后,晋王得知消息,想要回京。我已安排了人接应,关于过去的这几年,到时候他自会有解释,你只当做不知道即可。”

谢璇诧异,“晋王要回来了?”

“先帝已经驾崩,皇上登基后由我摄政,这是先帝临终前亲口跟众臣说的。他如今回来,不必再面对从前的尴尬处境,倒是能跟他的母妃团聚。”韩玠见她每回都对晋王之事格外上心,忍不住还是泼了点醋,“怎么,许久没见,有点期待了?”

成婚至今,两人感情一直十分融洽,韩玠未有过什么醋意,谢璇便也没什么提防,下意识就道:“年他离开时还是个少年,如今四五年时间过去,能够侥幸留得性命,当然……”一抬头瞧见韩玠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后面的话就咽住了。

“当然什么?”韩玠圈紧了她的腰,不肯放过。

谢璇赌气,“当然有点期待!”

韩玠一挑眉,显然有点不满意,回身在书架的小抽屉里一拉,里面藏着他曾经送给谢璇的那个装满了红豆的乳白瓷瓶,往谢璇跟前晃了晃,“这辈子你只能收这个,旁的不许看,也不许期待。”心意动处,将谢璇打横抱在怀里,大步进了内室。

谢璇勾了勾唇角,没做声。

韩玠半晌没听到她的回答,低头时就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瞧着他,隐约一丝狡黠。她打趣似的睇他,“至于么?”

“至于。”韩玠将她放在榻上,很认真的吻她。

谢璇有身孕,且月数还小,韩玠不能放肆,却还有旁的办法来厮磨她。亲吻的间隙里,谢璇想起他还没说什么时候走,便低声儿的问,“什么时候出征?”

“明天。”韩玠侧头细细品尝,“归期未定,所以这回要多亲,带着慢慢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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