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春 第116节(2 / 2)
唐灵钧只觉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咬紧了牙关不吭一声,想要过去将那银针取下。
闻讯而来的韩瑜就在旁边,见状忙道:“别动!”见唐灵钧犹自不解,只好解释道:“这毒物恐怕能侵蚀人的神智,殿下以银针刺入指缝,是为了保持清醒。”即便沙场上见惯了杀戮血影,看到这样的韩玠时,韩遂也要很大的力气才能稳住心神。
“郎中们正在配药,等药材配好恐怕还得一点时间。殿下这时候不能昏睡过去,必须保持清醒。”韩瑜的拳头不知在何时握起,目光死死的盯着韩玠,“必须让殿下挺过来!”——如果韩玠已然无力,那么他哪怕是用再酷烈的手段,也要让他清醒着。
只要他不睡过去,凭这些郎中的本事,就算不能彻底解毒,也还是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再图别计。
唐灵钧伸出去的手握成了拳头,痛苦的扶在头上,慢慢蹲下。
“都怪我!”他重重一拳砸在地上,竟将那青石砸得裂开口子。十九岁的青年还穿着那袭染满鲜血的盔甲,肩膀有些发抖,声音里全是痛悔,“如果我当时留心一点,不去盯着南苑王……那支箭我原本可以替他打掉的……我不该贪图战功,忘了保护殿下,都怪我!都怪我!”他又一拳砸下,手背的皮肤割裂,渗出血迹。
韩瑜默然看着他,也缓缓蹲身。
“想办法让殿下清醒吧。”他伸手握住唐灵钧的拳头,那石头般紧绷的力道令他都有些动容,“殿下乃是龙子,不会轻易倒下的!”
让他清醒……让他清醒……唐灵钧脑子里乱糟糟的。
像韩玠那样以剧痛来刺激他么?唐灵钧摇了摇头。韩玠他应该能听到别人说话,能刺激他情绪的有什么?他最关心的是什么?唐灵钧猛然想到一个人,立时站起身来,险些将躬身看他的韩瑜撞翻在地。
他饿虎扑食一样凑到了韩玠的耳边,以极低的声音一字一句的道:“殿下听着,你要是死了,我就把谢璇抢过来!”他那么在乎谢璇,听到这个一定不会无动于衷的吧!
果然,韩玠的身子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那道云端天外的声音自是熟悉,唐灵钧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清极重,如同重锤般砸在韩玠心上。把璇璇抢走?多少年了,这小子竟然还是贼心不死吗!他居然还记着铁勒抢亲的那一套,觊觎璇璇!说不出是哪里升腾起来的愤怒,像是吃醋,像是愤慨,令韩玠暗暗咬牙——璇璇已经是他的王妃,怀着他的孩子,唐灵钧这小子是想找死!
那可恶的声音竟然还在继续——
“表哥你记得吧,我一直不在乎那些俗法虚礼,璇璇嫁给你了又怎么样,你要是死了,我就抢了她逃出京城!嘿嘿!我以前争不过你,也只好在你死后争一争。你应该也不忍心让璇璇守寡吧?她才十七岁,最美最好的年纪,不知有多少人觊觎,谁舍得让她守寡。何况她已经有了身孕,等我抢到她,你的媳妇儿和孩子全都是我的……”
“你敢!”韩玠不知哪来的力气,愤怒的吼道。
他自觉用了满身的力气,听在旁人耳中,也只是模糊的低吟罢了。
韩瑜等人尚且没听清他说什么,唐灵钧就凑在他头边,听得格外分明。他情知有效,不敢有所松懈,便又续道:“我有什么不敢?当年在谢堤上碰见,我就瞧上了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只可惜那时候我不明白,等我明白的时候,她竟然已经选了你。嘿,表哥,那次你问我什么时候娶亲是吧?我就没打算娶亲!娶不到谢璇,我谁都不想娶!你这回要是死了,哼,我立马就把她抢过来,五花大绑也要抢过来,往后哪怕拿绳子困在屋里,也要抢来当媳妇儿!”
他居然还敢五花大绑?还敢占了璇璇抢了昭儿?
反了他了!
这时候韩玠的脑子没有平常那么好使,更不会拐弯儿,唐灵钧的话很快点燃了愤怒,让韩玠想要立时跳起来狠狠揍他一顿。臭小子,上回闯进信王府里,那顿打还没挨够是么?臭小子要敢来抢,他还是能把他打得趴在地上,连大牙都找不着!
韩玠原本渐渐松懈的精神又似乎凝聚了起来,含着满腔怒气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
脑袋依旧昏沉,像是随时能把脖子压得断裂。眼前的迷雾却散了许多,他像是挣脱了那道拽着他的力道,渐渐看清了模糊的床帐,看清旁边熟悉的带血盔甲,看到站在窗边满面焦急的韩瑜。
兄长也来了么?
韩玠想要起身,只是稍稍一顿,便察觉了背部模糊的痛。是了,他似乎受伤了……是一只毒箭,傅太后派来的吴冲,想要取了他的性命。凌乱的记忆渐渐被理清,他依旧觉得疲累,却比方才清醒了许多。
“水。”韩玠开口,沙哑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喜。
唐灵钧豹子般窜过去给他倒来温水,旁边的军医已经将小军刀在火苗上烤过了,欠身道:“药材已经配了些,殿下且忍一忍,我将伤口的毒清了,先敷上些药膏缓解。那边的药粉很快就磨好,待会殿下拿温水送服了,能稍稍解毒。”
他见惯了沙场上的各种伤口,断腿的、骨折的、肩膀被削去一大片的,时常对着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日久天长,也就不觉得怎样。
银刀毫不迟疑的落向伤口,唐灵钧忍不住“嘶”的一声,倒吸了口凉气。
即便是惯于沙场征伐的韩瑜,也是下意识的皱眉。
韩玠却感受不到太多的疼痛。箭支上的毒药侵蚀着他的神智,也麻痹了肉体,最初银针刺入指缝时还能令他剧痛清醒,到如今连这都不算什么了,银刀触及遍布毒物、已近麻木的伤口,更是不算什么。
稍稍加重的闷痛袭过来,韩玠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还觉得奇怪——
唐灵钧这小子吸什么凉气啊!
关于沙场的记忆涌来,神智稍稍清醒,刚才的愤怒便有所退却,代之以其他——京城中的娇妻,傅太后的狠毒,南苑王的落马,以及罪囚越王。是了,他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要将越王那条毒蛇绳之以法,要眼看着铁勒被驱逐出雁鸣关,江山安定,要回京守着谢璇,陪她诞下那个孩子。
那是他盼了两世的孩子!
一团将草药捣烂后仓促拿来的膏药敷上了韩玠背部的伤口,不多时,另一位郎中拿了药粉进来,化入温水中喂给韩玠。
韩玠的精神时好时坏。
睁着眼睛清醒一会儿,便觉得疲惫不堪,想要立时倒头睡下。然而才阖眼没多久,意识昏昏沉沉的坠落时,守在旁边的唐灵钧便会想尽办法把韩玠给弄醒——郎中说了,这个夜晚最是危险,半点都疏忽不得,韩玠哪怕再劳累,也要撑到天亮。
那个时候毒被控制住,他稍稍歇一会儿,还是无碍的。
夜色深沉又漫长。蔡高还在外面安顿夺回城池后的诸般事宜,几位将领也各自有事要忙,在韩玠服下药粉之后,便先各自散开,只留下唐灵钧和韩瑜守在旁边。
一位兄长,一位表弟,两个人都与韩玠交情极深,时刻紧盯着韩玠。
夜色愈沉,便愈发叫人提心吊胆,尤其过了三更,外头万籁俱寂的时候,韩玠的精神也最为脆弱疲惫,睁开眼睛没一会儿便要困倦的睡去。郎中每隔一小会儿就为他把脉,取了血来验看,叮嘱唐灵钧务必不能让韩玠深睡。
几位极富经验的郎中围在一处,商讨着如何用药,门外将士飞奔来去,将郎中需要的药材及时送到跟前。
唐灵钧不知不觉紧张出了一身的汗,好容易挨过五更,外头渐渐的有了动静,才稍稍舒了口气。床榻上的韩玠依旧昏迷,额头渐渐滚烫起来,被强迫睁开眼的时候,眼神总是茫然。
意识在黑暗与光明之间沉坠起落,内心深处有着最坚定的念头,支撑着他熬过最深的黑暗与疲累——就像从前的很多次那样,熬过了黑夜,便能等到黎明。
璇璇还在等他,等他凯旋回府,一起迎接孩子的诞生。
他放弃了永世求得重来的机会,哪怕是被拽入漆黑的深渊,也要一步步的爬回来!
他绝对绝对,不能把璇璇一个人丢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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