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 第71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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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冬牵起夜色,拢在层层宫阙头上,夜星转过天道,一轮日头又起。

滴漏鸣铜,寅时正至,齐昱从榻上支起身时几乎习惯性顿了胳臂,而睁眼才想起枕边没人,心底又哂自己矫情,揉了眼睛起得身来,周福与一干徒子奉来热水洗漱,他绞了绢帕擦过脸,问今日何日。

“回皇上话,今日顺星。”周福小心翼翼地瞧了眼齐昱的神色,接着道:“照太常寺意思,既是誉王殿下如今境况,不如占谷接星之礼可做贵重些,以祈星君福佑,礼部薛侍郎亦说很是,也与翰林院一同拟了文祷,或可交于相国寺一道诵读。”

鬼神祝祷之事,齐昱听在耳中,将绢帕扔回瓷盆里,就着宫女奉上的金盅漱罢口,垂眸用薄巾点过唇角一丝苦笑,“难为他们孝心,皆准。”

早膳后行到御书房,御案头上堆起几摞文书,江南五府的放在一叠,齐昱挑眉翻看一番江陵府的,颇有些烦闷地问黄门侍郎:“信就这些?”

黄门侍郎忙不迭道:“此类是近日官文甄选,今日各类书信等还未送至。”

齐昱这才觉得一日有了些盼头,刚坐定,吏部侍郎董谦又带了人来觐见:“启禀皇上,内史府温舍人兼职治水不在京中,司部定下由吴攥史暂代其职,臣将人带来了。”

齐昱不禁从一干文书里抬头一瞧,一时只着意映入他眼中的一袭沙青色官服,而他心神都还没来得及动荡,已听那老气横秋的吴攥史咳咳嗽嗽颤巍巍地跪伏下去,抖着手拜道:“微臣内史府吴庆修,咳咳咳……参见皇上。”

齐昱简直想亲自起身来扶他一把:“……快平身。”如此老朽,竟也能派来?

他挑起眉梢去看董谦,而董侍郎很懂皇上的顾虑,遂道:“皇上容禀,除却内史监曹大人,吴攥史乃如今内史府年纪最轻的……微有嗓疾,并非痨咳,身体倒还康健。”

甚么嗓疾,朕看他是烟袋抽多了。齐昱扯了扯嘴角,不想再多管。

董谦退下去,他冷眼瞧那吴攥史徐徐挪到九折秋菊屏风后跪坐下,忽惊觉身量气质与脸容,当真能影响一个人——

噫,温彦之穿这同样官服,怎就那般好看?朕头一回都能看直眼。

齐昱摇了摇头,铺开文书开阅,刚起了个头,屏风后连连:“咳,咳咳,咳!咳咳——咳。”

齐昱:“……?”

居然还带转调的。

他凝眉定了神,正执笔要朱批,屏风后又传来:“咳咔咔!咳……”

齐昱直接扔了笔唤黄门侍郎:“去把董谦给朕追回来。”

黄门侍郎连忙紧跑着去了。

齐昱支着脑袋盯那压在臂下的文书,此时的白纸黑字乱得好似捉鬼的符咒,看是看不进去,想沉下心,屏风后又传来吴攥史清嗓子的声音,偏生他此时心绪沉累,又懒怠去训人。

此刻他忽觉,有温彦之那呆子录史的时候,竟还挺融洽。

就是……有点气。

哎,糟糕……

他长指擦过额际,在紧闭起眼来的那一瞬,眼前明灭的竟是温彦之平日里的数十次笑颜,浓情起落在心尖,似海浪松风,低头睁眼一息中,相思几乎成疾。

这才第一日,竟就开始想念。

齐昱曲指叩额心,挥散杂想,平手执笔,最终在吴攥史的咳嗽声中,洋洋洒洒落下数行御批。董谦由黄门侍郎领了回来,无可奈何带着吴攥史走了,说即时将人换来。

可再换也都不是温彦之啊。齐昱叹了口气,在脑中攒起拳头狠狠打自己脸。

——完了,完了,朕已入了魔了,如此实在太不庄重。

然而正在心中詈骂自己时,他眼角余光又不住瞥向殿外,打望送信的宫差。

——那呆子究竟有没有给朕写信?

朕临走前究竟是扮哪般大气,噫,真该把呆子带回来的!

黄门侍郎抱着木匣子再进殿时,齐昱已经把甄选官文看毕了,礼部与翰林的顺星祝祷递到案前,颇学究,他懒怠看,顺眼瞧了瞧也就批下了,着内侍送去相国寺。

“启禀皇上,”黄门侍郎跪呈,“今日书信至了。”

齐昱闻言顿时把笔一搁,“快快快,拿过来。”

“……”黄门侍郎愣愣站起来奉上木匣,与周福面面相觑。

——今上果真勤政,对江山社稷热情甚高。啧,我等自愧哉。

齐昱抽开木匣上的薄板,将内里信件一一翻过,最终目光落到一张素封上,见了封角上青竹小楷写就的“温彦之叩呈”,不禁喜色从心中延入眸中,心道果真呆子听话,而府衙内信速达,甚好。

封上大字还一板一眼写着“谨奏恭请圣安亲启”。

齐昱开怀,暗啧温彦之甚迂腐,却又心意拳拳地抽了案台上的短匕割开封口,一时清香阵阵,他二指夹出封中纸张,果见是三张花笺。

实则温彦之虽每日跟在他身边刷刷笔记,可他还从未见过温彦之写折报之外的文章究竟是何模样。此时提起满腹相思,他终于能将宫中琐事抛上一抛,浸心读起来信。

信是齐昱走的当日夜里写的,讲的都是陈事,可齐昱读得莞尔,只因他从未发现温彦之作文,竟有番……甚是呆板的诙谐,一笔一划细读都很逗趣——

先是讲齐昱刚走,贤王摸过行馆来请安,众人心知齐昱对他仍是防范,便未直言誉王病下之事,于是贤王不知情间,被温彦之写就“俯仰天地喟叹,皇弟竟弃兄独归”,还抓着蔡大学士“捧心含泪,直道余思乡之情尤甚,盖滔滔江水不可绝也,奔流到海且复还辄奔,不如上疏求回”,被蔡大学士“甚恸然拒,教化数十句不可细说,黑脸而退”。

而温彦之不愧出身内史府,竟还补了一念:“盖贤王殿下所关心耳,不过胸前好酒,身边美人,膝下亲童。今若使萦泽水坝漏泄、江淹其项背,不能跑也,尚哭诉圣上不教其归京颐养也”。

——倒是精辟。齐昱哧地一声笑出来,又往后翻,写的是下午温彦之与方知桐去清屏山北麓灾地之事。

原本前几日巡查都是他二人就可,但近日贪墨案查获后,常平仓重录,龚致远也得跟去,路上跑了好一会儿,温彦之惊觉“龚兄何在?吾等竟未等其上驾,而户粮之事,缺他不可”,方知桐恍然才发现,果然他们没等龚致远上车就跑了,连忙唤车夫回驾行馆。

龚致远上车后,气得“锁身车壁,好似磐石,不言不语,顷之,自觉无趣,才始与吾等玩笑”,齐昱笑着在心里给龚致远掬了把蜡纸。三个书呆子正要走,又见另一个书呆子谭一秋从知州府出来,许是瞧他老爹去的,温彦之又“恻隐则起,吾与龚兄、知桐引其上驾,借教导治水之学,唤其同游忘事”。

齐昱读到此处,不由叹温彦之心地是真善,也忒多事婆妈,恰好翻页,他便小心拎过来看,可越看却越不对头:“……吾四人对答诗书,好不惬意,然知桐学问为最,吾只拜下风……”中间省过他四个作出的两首酸诗不提,落到下一行,竟说“途径一处山泉,捧之甚热,乃是地温所至,精华之宝也”。

齐昱:……嗯?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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