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谁谁 第28节(1 / 2)
赵陆离早已听见此起彼伏的求救声,心知定是家人来探望自己,已站在门边引颈眺望。他万没料到叶老爷除了帝师弹劾的三十二条罪状外,另犯大小罪孽无数,且还牵扯前朝皇子与薛贼,又暗中谋夺皇室宝藏,当真是欲壑难填,胆大包天。
前往廷尉府自首之后他才听说这些事,当即就惊出一身冷汗,又闻带队搜寻藏宝图的将领乃周天,越发感到绝望。原只是为“亡妻”母族尽一份心力,却不想竟把横殃飞祸带给家人,倘若他们出了丝毫纰漏,他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既当不了好夫君,亦做不了孝顺儿子,更不是合格的父亲,他还活着干什么?不如一头碰死在牢里!
索性慌乱中他想到了过门没多久的新夫人,想到她那铮铮傲骨与凛然正气,不免精神大振。是了,夫人早就分了府的,还说要另辟一侧正门,另挂一块牌匾,如此,赵家的命数就不是系在他一人身上,还挂了二弟的名号。镇北侯垮了,二弟还是堂堂征北将军,周天怎么着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原来分府不仅是为了撇清叶家人,还为了避免有可能招致的灾祸。她那时不就警告过他吗,说叶家女眷也有可能涉入案情,让他赶紧把人送走。但他却一意孤行,最终连累了家中老小。
他怎能如此糊涂?若是没有夫人,恐怕把所有亲族都害死了!
庆幸间,关素衣已领着一群人走到近前,他连忙抹了抹通红的眼角,哑声道,“夫人,你来了。”看见老夫人和关父,连忙弯腰作揖,“儿子见过母亲,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关父上下扫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皇上只让你协助查案,并非收监,然你早年闯了大祸,招来许多宿世仇怨,有人故意扣着你施刑,我上下打点也未能完全开脱,也是无法。你自己造的孽,心里应当有数,且安生待在此处,等案件了结,他们便会放你出去。”
赵陆离羞愧拱手,“劳岳父大人替小婿周全,小婿拜谢,日后定当悔罪自新,弃恶从善。小婿罪孽深重,这镇北侯的爵位原就不该得,荣华富贵也不该享,而今身陷囹圄,受了重刑,反倒自赎一二。人活于世,来也干干净净,去也干干净净,然我行差踏错,血腥满手,落得今日下场心中倒也无怨,却有悔,有愧,悔不善待夫人,愧不照全族亲,待出了监牢,当舍过往,惜今朝,盼来日,把赵家重新撑起来。还望岳父大人替小婿做个见证。”
关父欣慰道,“你若真能改过,也不枉依依里外操持,担惊受怕一场。日后我便看着你如何表现,倘若再犯浑,我关家头一个不饶你。好了,你们一家人难得团聚,便抓紧时间说会儿话吧,我稍后有事要办,不得不先行一步。老夫人请。”他彬彬有礼地冲老夫人作揖。
老夫人忙还了一礼,口中不断道谢,直把人送到走廊尽头才一面擦拭眼泪一面走回来。遇见叶蓁,儿子倒霉了半辈子,娶了素衣,却真是否极泰来,苍天开眼啊!
赵陆离极想去拉夫人双手,瞥见自己脏污的指尖又退怯了,羞愧不已地道,“昨日周天抄捡赵府,夫人没受惊吧?夫人字字句句皆是金玉良言,只恨我闭耳塞听,一意孤行,差点害了你们。我有罪!”
关素衣还未开口,赵纯熙和赵望舒已双双挤到牢门边,伸手去抱他,哭道,“爹爹,错不在您,都是叶家人不好。您不知道,他们真狠,想让咱家替浩哥儿填坑……”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把昨日种种交代清楚。
赵陆离惊出一身冷汗,呆愣半晌才缓缓跪倒,纳头便拜,“夫人对我赵家的大恩大德,不说来世,今生我定糜躯碎首,倾力相报。”磕完又勒令两个孩子,“还不快谢谢你们母亲?”
赵纯熙和赵望舒丝毫也不勉强,齐齐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噙着泪喊“娘”。老夫人欣慰至极,连带的对赵纯熙的恶感都消去不少,口里不断呢喃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破镜亦能重圆”等语,泪珠汩汩而落。
关素衣头一次体会到手足无措的滋味儿。她宁愿这家人像上辈子那般疏远她,冷待她,甚至迫害她,也受不了他们诚心诚意地悔过,殷勤热切地靠近。她能分辨真心假意,于是也就越发为难。
她做不到对一群尚且无辜的人动手,何况其中两个还是半大孩子。如果真能不顾道义、落井下石,她与叶家人有何两样?为了仇恨而葬送良知,甚至迷失本性,自甘堕落,她怎么对得起关家家声?怎么对得起祖辈遗训?又如何担起“问心无愧”四字?
罢了,他们若是真心悔过,她就恪尽本分,安守家宅;他们若心怀叵测,她便奋起反击,寸步不让。一切但凭时间做主。
这样想着,关素衣总算恢复镇定,心情复杂地拉起赵纯熙和赵望舒,又避开赵陆离的跪拜,让小厮给他上药包扎,摆放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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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出了天牢本打算回府,想了想,又递了牌子入宫面圣,刚踏入御书房准备行礼,就见皇帝黑中泛蓝的眼眸直勾勾看过来,最终停留在她指尖上。
她咧嘴一笑,语气恶劣,“怎么,本殿这手指是金子做的不成,叫皇上那般稀罕?”末了凑到鼻端嗅闻,陶醉道,“靡颜腻理,软玉温香,好一个倾城倾国的绝世佳人!忽纳尔,你果然够兄弟情义,抢了别人的媳妇便送了一个更好的过去,当了皇帝,连胸襟都开阔不少,本殿佩服!”
圣元帝早已得了密报,知晓赵陆离已与夫人和好如初,赵家老太太还一个劲儿地念叨什么“破镜重圆,阖家欢乐”等语,叫他又焦躁,又嫉恨,又难捱,竟陡然兴起杀人夺妻的想法。
目下被长姐不阴不阳地刺几句,他按捺许久的怒火差点喷发,恨不得把自己连同他人全都烧成灰烬。但他毕竟是皇帝,懂得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忍了又忍才勉强压下狂暴的心绪,沉声道,“不管皇姐信是不信,朕从未抢夺过他的妻子。当年朕奇袭燕京,途中在赵家庄休整,遇见叶蓁,认出她就是救过朕的女子,于是略说了几句话,不知如何被赵老侯爷撞见,生了误会。他那性子你也知道,与叶全勇一般无二,竟贿赂兵士,在整装行囊时把未着寸缕的叶蓁塞进去,翌日拔营奔袭,傍晚已去到千里之外,再次扎营时朕才发现帐里多了一个女人。皇姐您说,朕是该把她退回去还是扔掉?”
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兄弟之妻又不可沾染,谁也不知道当时的圣元帝有多恼火,又是怎样一番左右为难,进退维谷。这些往事,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现在却不得不提。
第69章 重圆
长公主还是头一回听皇弟主动提起当年种种,不由凑近了些,问道,“是赵老侯爷把叶蓁塞进你的行囊,而非你看上她的美色强抢过去?当时咱们一群兄弟连连逼问,你怎么都不开腔呢?”
圣元帝摇头苦笑,“朕发现被褥里多了一个未着寸缕的女人,且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兄弟的结发妻子,那五雷轰顶的感觉可想而知。朕欲派遣几个士兵把她送回去,哪料她明面上答应,背转身就投缳自尽,所幸及时发现才救了过来。她跪在朕脚边,口口声声说贞洁已失,没脸回去见赵陆离,更没脸面对一双儿女,求朕赐她一死。然而朕明知道赵陆离对她如何着紧,明知道她曾救过朕一命,又岂能恩将仇报?无奈之下只好将她带在身边,原想拿下燕京后再向赵陆离解释,只要赵陆离不嫌弃,把她要回去,也就万事大吉了,哪料她又寻了一回死,让朕千万不要说是老侯爷将她送来,免得伤了赵家父子的情谊,且还说自己已经不干净了,没脸归返赵家,不如一死了之。朕见她如此贞烈,又如此忍辱负重,不得不给她一个容身之所。”
长公主目光发直,沉默半晌才道,“你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碰过她?”
“并未碰过分毫,朕只负责照顾她,保她一世无忧。”
“就看了一眼她的身体,她就赖着不走了?”
“朕怎么知道中原女子在想些什么?”圣元帝眼珠通红,“她三番四次寻死觅活,朕毕竟是男子,得有担当,只好将所有责难与非议一力扛下。然而赵陆离还是知道了赵老侯爷的所作所为,从此恨透了他爹娘,也与朕反目。”
他手掌不自觉用力,将坚硬无比的紫檀木御案压出一个印痕,咬牙道,“但是皇姐你知道吗?当年那场救命之恩,很有可能是叶家布的局,叶蓁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无辜。朕欲纳夫人入宫,册封昭仪,她就指使赵陆离向朕求了一道赐婚圣旨,把夫人截走了!中原人着实心思诡谲,可恼可恨!”
长公主也是个直肠子,虽近年来与中原人多有接触,变狡猾很多,却还是感到脑子不大够用。她抬手示意,“你等等,让本殿理一理头绪。情况是这么着,”她沉吟道,“首先,叶蓁救你是假,你却以为是真,把她当成救命恩人,所以当年本可以整死叶全勇,抄没他全部家财,接手他所有生意,你却草草将他放了?”
“对。叶蓁并未与朕相认,替朕吸出蛇毒,上了药,趁朕昏迷之际便先行离开。后来朕派人去查才得知她是叶家女,且因为替朕吸毒伤了根骨,病重了很长一段时日,哪怕后来渐好也未能痊愈,变得十分孱弱。朕虽然愧疚,却也心存疑虑,一面继续调查一面等她找上门来狭恩图报,哪料她还是照旧过自己的日子,仿佛对朕一无所知,也毫不放在心上,而参与暗杀的人均死无对证,朕这才打消疑虑,把叶全勇给放了。”
圣元帝反复回忆往事,越发觉得中原人狡猾奸诈,什么虚虚实实,以退为进,简直将他耍得团团转!索性后来他学乖了,慢慢学起中原文字,阅览兵法诡道,驾驭人心权术,才没再吃亏。然而中原人可恶,却也可爱,譬如夫人、帝师和太常,他们是真忠烈、真纯善,真磊落,与他们相交最是轻松,就算每每被帝师教诲,心里也格外舒坦。
长公主砸吧嘴,继续道,“本殿若是没记错,她救了你之后叶全勇便把家产全部奉上,向你投了诚?”
“朕当时已诛灭六路诸侯,而二王合起来也才干掉一个前朝中军,他怎能不向朕投诚?也是因为叶家出了战马、粮草等物,朕才给他一个太史令的职位。没承想,太史令竟要精通文墨的大文豪才能担当。”圣元帝耳根发红,心道连帝师都看不惯朕胡作非为,夫人怕是更加在心里笑话朕乃一土包子皇帝。
唉,脸都丢尽了!
长公主啧啧称奇,总结道,“本殿想明白了,叶蓁先救了你,重逢后与你多有接触,致使老侯爷误会你二人有染,干脆将她送走,成全你们奸情。她一次次寻死,逼迫你不得不护着她,替她周全。”
长公主表情有些扭曲,嗓音也怪异得很,“结果到头来你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一场戏一个局。叶蓁妄图攀附权贵,琵琶别抱,却又不肯背负这水性杨花的罪名,于是借老侯爷的手行那不义之事,又一次次寻死以标榜自己贞烈,哄得你这个‘有担当’的大男人将所有污水揽到身上,反把她自个儿洗得干干净净,纯白无垢。这些年你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位高权重地供着她,明里暗里地护着她,结果她联合赵陆离,把你真正放在心尖子上的人截走了?你没碰人家媳妇儿一根头发,人家反而把你的媳妇儿抢去,且还是你自己下的旨意?”
圣元帝僵硬点头,“对,当年用蛇笛追杀朕的苗族异人应该与叶家大有关系,皇姐曾出征贵州黔东……”
长公主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笑不可仰,一面拍打御案一面喟叹,“好哇,这场大戏好生精彩!就这么个笑话,足够本殿笑上一年有余!哈哈哈,我的傻弟弟哟,你怎能傻到这个地步……”边拊掌边跨出门槛,去得远了。
“……对苗族异人应当多有了解,不若替朕查查谁擅长驱使蛇虫鼠蚁,也好揪出真凶,戳破骗局。”圣元帝对着长公主的背影吐出下半句,脸色忽青忽白极其精彩。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能不能让朕好好把话说完?你入宫难道只为看朕的笑话?不是朕傻,分明是中原人太诡诈!他拂落奏折、砚台、书本等物,熊熊燃烧的怒火无处宣泄,反倒熬红了眼珠。
当他似困兽一般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时,夫人已与赵陆离破镜重圆,留给他的时间已越来越少。他怎能不着急,怎能不焦躁,天知道他差一点就被周天鼓动,命死士暗中结果了赵陆离。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因此而愧对夫人,愧对本心。
当你遇见一个无比美好的人时,冥冥中便会极力追赶,试图让自己变得与她更为相衬。以前他想当皇帝是为了活命,为了满足征服天下的野心,现在却是为了黎民百姓,海晏河清,为了夫人真心实意地赞他一句“千古明君”。
明君不会为了私欲而罔顾国法,若要二人分开,还得彻底离间他们感情才成。圣元帝最近几年跟中原人学到不少手段,很快就舒展眉头计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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