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恩 第135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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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三月春光浓秣,风吹早长,群莺乱飞,永安宫中,太皇太后却已经是陷入了沉沉昏迷。丹阳公主伤心欲绝,跪在殿中哭泣,“母后!”

御医们跪在殿中一旁等候吩咐,姬泽沉声问道,“你们可有方子,让太皇太后清醒过来?”

冯辙上前一步,恭敬禀道,“圣人,微臣可以开一个方子,让太皇太后保持一刻钟神智清醒,但许是药效过后更加支撑不住,是否用药,由圣人定夺。”

姬泽略一思索,吩咐道,“你开药方吧!”声音坚定。

丹阳公主听闻姬泽话语,登时大惊,拦着道,“九郎,你不能……”

“阿姐,”玉真公主扯住丹阳的衣袂,沉声劝道,“让圣人去做吧!——母后一生性子骄傲,临去之前,定是希望维持清醒姿态,不会允许自己在昏迷之中就这么过去的!”丹阳公主无言以对,默然半响,泪流满面的转过头去。

热腾腾的药碗端进来,喂入太皇太后口中,太皇太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望见伺候在床前的姬泽,微微一笑,“圣人呐!”

“皇祖母,”姬泽唤道,“如今两位姑姑都在永安宫中,其余宗室亲王、朝中重臣也在宫外等候,祖母可有什么话是要说的?”

太皇太后心有预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悠悠嘱咐道,“这些年老身瞧着你一步步立起来,对你很是放心。如今老身反而是怕你对自己拘的太狠了,倒劝着你放松一些,你若肯放慢一些脚步去看,这世上会有很多美好的事物!”

姬泽不置可否,沉声道,“孙儿多谢皇祖母。”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皇帝太过年轻骄傲,只有等他经过了世事磨砺,方能明白一些道理。

政事堂的三位丞相杨钧和、朱潼、贺瑛三位入内拜见太皇太后,“臣参加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三位爱卿请起!”太皇太后朗声笑起来。

三人应“是”起身,杨钧和心中伤感,“还记得当日仁宗议立之时,太皇太后英姿。一转眼竟也至古稀之年。”

太皇太后爽朗而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身到了这个时辰,也并不伤感。安时,你也到这个时候了。老身在黄泉下头等着你来与我相聚。”

杨钧和笑的豁达,“老臣等着那天,定要和仁宗皇帝再度痛饮一场。”

太皇太后笑了一声,凝视着朱潼,贺瑛,“杨相年长,你们二位却还算是年轻,日后定要辅佐圣人,好生光建大周盛世。”

朱潼伏拜在地,叩首不起,“微臣定遵太皇太后旨意,为大周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两行泪水长流而下。贺瑛也道,“微臣定不负太皇太后所托,一心报效。”

太皇太后微微扯唇,笑了笑,似乎疲累至极。“圣人,仁宗皇帝与杜皇后在地下已经相聚了多年,老身就不去打扰他们了,老身逝世之后,你将我葬入你父皇的皇陵,”眼眶中泛起了隐约的水光,“日后老身便在地下守着自己的儿子,望着大周,保护圣人平安康泰,保佑大周国祚久远。”

姬泽凤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大周祖制帝后合葬,太皇太后虽是继后,也有与仁宗皇帝合葬的资格,太皇太后这道遗命颇不合常理。但他为人子孙,自当满足长辈的心愿,本心也是个骄傲的,不肯将一些祖训放在眼中,闻言沉声应道,“皇祖母孙儿定当将此事办好,不负皇祖母所托。”

太皇太后唇角扬起一丝安慰的微笑,安闲道,“你是个好孩子,我是知道的!如今,我想见见丹阳和玉真。”

姬泽伺候着太皇太后做好,起身拜道,“孙儿告退。”

丹阳公主和玉真公主入殿,丹阳公主伏在太皇太后床头,肝肠痛断,“母后!”

“好了,”太皇太后淡淡笑道,“我这一生吃过了足够的苦,也享过足够多的尊荣。若让我重头来一遍,我却是再不肯入安王府的。”望着女儿,“因为如此,我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活着方式的道理,六娘你受累后不肯再嫁,只一意守着阿顾过日子;十娘你与聂家仳离后风流张扬,遍召入幕之宾却不肯安定,我虽平日里会劝一些,却也从没有逼着你们的打算。”

丹阳公主闻言心肺如火沥,哭泣道,“阿娘!”玉真公主也眸中流下长泪。

“不要哭呀,”太皇太后望着丹阳叹道,“如今圣人已经长大娶妻,你十妹子那个性子,我是不担心她吃亏的,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你又带着阿顾,可怎么办呢?”

永安宫壮阔高远,阿顾立在永安宫帘下,听着殿中传来阿娘扬呼,“母后!”声音悲恸至极,不由心中一颤。

永安宫的帷幕如同它女主人的生命力一样黯淡下来。宫人如潮水一样,在永安宫内进进出出。过得片刻,殿前监张展英从内室中走出来,流泪道,“太皇太后,薨了!”

殿中殿外的宗室、臣子、宫人都虔诚跪了下来,哭泣拜道,“太皇太后!”

一种强烈的哀伤充斥着阿顾的心田,阿顾登时泪流满面!

第158章 二三:路遥日月促(之进退)

太皇太后冯氏,先为孺人,仁宗皇帝继位后策为继后,素有贤名,先后辅佐三代帝王,成就大周盛世。终年七十六岁,谥号昭慧,四月葬入神宗皇帝陵。皇帝姬泽悲痛不已,然国不可长久无君,于是以日代月守孝,十二日后脱了孝服,重新出现在甘露殿,处理政事。

甘露殿中帷幕一片素色,一身玄服的年轻皇帝立在殿中,身形清淡,神情峻刻,“……众位爱卿,昔殿中监姜皎从岭南传回消息,岭南其地土壤肥沃,作物抛洒即活,一年可收三茬,奏请朝廷派遣通晓农事的人手及牛马种子等物资前往岭南。众卿家觉得如何?”

大周以农事为本,近年来风调雨顺,粮库充实,但粮食这种东西总是不嫌多的,饶是老成持重如杨钧和,听闻这个消息也是眼睛一亮,“圣人,这个消息若当真,那可真是大周之福!”

姬泽唇边露出一丝浅淡笑意,“自然是真!”正要详细续说,朱潼拱手高声质问,“圣人,敢问您何时派遣人前往岭南,政事堂如何对此事毫不知情?”

姬泽微微一滞,被臣子诘问到头上,略有不悦,却依旧维持优容道,“朕之前从秘处得了岭南消息,因着此事重大不好外漏,方秘遣了姜皎前往岭南,如今得了确定消息方与众位卿家共同商议。”

朱潼闻言气冲斗牛,愈发不满。

他生平最敬服的人物便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逝去,伤心是真的有的。但也未始没有搬开头顶大山扬眉吐气之感。他自觉政事堂如今的三位宰相,杨钧和年纪老迈,贺瑛缺乏主见,遇事只惟惟而已,有一个外号叫做惟惟相公,皆不堪匹敌,唯自己年富力强,理所当然应排首位,昂然道,“圣人事无不可对人言,就算不愿对外泄露消息,政事堂乃是宰相治事之地,臣等一心为国,难道会做对大周不利的事情不成?圣人知晓此事后,却绕过了政事堂私下行事,此事着实不宜。您日后当三思后行,莫再做这等事情了!”

姬泽闻朱潼大放厥词,神情冷肃,殿中登时充满了一股紧绷的气势。贺瑛瞧着不对,忙出言劝道,“怀梓兄,您高岸重矩,圣人这般做也是为了大周,咱们当务之急是议论岭南之事,至于旁的便不必再提了!”

他本是出于好意,朱潼却压根不肯领情,拱手强硬道,“圣人年轻,臣等奉了太皇太后遗命辅佐圣人治国。您年少喜功,江南粮食已经足够丰厚,如今粮仓存量足够支持大周二十万大军三年粮饷。似岭南那等地穷乡僻壤,民风刁悍,就算当真土壤肥沃,需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开发投入成本太大,收益却不可预期,着实不值得实行。前朝末帝修大运河,运河城而朝灭,圣人当引以为鉴啊!”

“朱卿家,”姬泽扬声截住朱潼的话语,目光锋锐,如同一柄刀,在众人身上绞了一绞动,沉声道,“江南自是大周首要粮仓地所在,但若咱们将一切希望都放在江南上,若江南连续大灾,怕大周就筹措不过来。这岭南朕已经是决定定要开发的了!诸位相公都是朝中有识之士,觉得如何?”

这是皇帝自太皇太后逝世后第一次与政事堂诸相议事,意义绝非仅止于开发岭南一事商。姬泽近年来虽然表现的手腕强干,但身后有太皇太后坐镇,宰相们虽知道这位主不是个性情和善的,但到底觉得皇帝太过年轻,终究看轻了几分;而姬泽胸有雄图,需要对政事的绝对主导权,绝不肯容忍被老臣压制的境况,因此强硬发出自己的主张。今日这场议事面上看起来虽然寻常,实际上却决定着日后君相之间的相处模式。

杨钧和见姬泽态度十分强硬,不愿与之冲突,率先退了一步,抚着花白的胡须笑道,“圣人强国之心老臣理会。只是这岭南开发之事兹事体大,若贸然大规模启动,怕是人力物力筹措不过来。依老臣的意思,不若令姜皎在当地辟出一县,主持此事,经个一年两载后看看成效再图后续!”

姬泽唇角微微一翘,转问其余二人,“两位卿家又觉得如何?”

“圣人既都已经决定了,又何必询问咱们呢?”朱潼一甩衣袖,觉得自己的意见没有得到尊重,怒气冲冲扬长而去。

甘露殿中静默片刻,姬泽面色倏板难看至极。杨钧和瞧着姬泽的面色惴惴劝道,“圣人,怀梓对大周是忠心的,只是性子有些强齐,您别跟他一般计较。”

姬泽闻言垂眸,掩去凤眸中的阴翳神色,笑道,“安时公说笑了,朕如何会与朱卿家公计较?”复视向贺瑛,“贺卿家于此事见解如何?”

“老臣倒是认为‘天赐之福,弗取反祸。’”贺瑛拱手侃侃,“岭南地力肥沃,乃天赐大周恩典,安时公老成持重是好,但如今瞧着反而是局限了,岭南本就水土有限,一县之地更是不过方寸,纵是当真丰收,于大周粮仓又增益多少。既已验证其地地力肥厚,不若全力开发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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