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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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文令公一案,范阳卢家全族蒙冤,幸存下来的宗族,也只有皇后的父亲成国公和你父祖一系。”苏秉正接着说道,“成国公一系是文令公后人,也是范阳卢氏的正宗。想必你也知道,成国公英年早逝,身后只皇后一人,已断了传承。朕已选定你的胞兄卢毅承嗣,袭爵成国公,授少府少监。想不几日,他就到洛阳了。”

那边却并未如他所想的受宠若惊起来。反而有些茫然,像是还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如果是阿客,听了这话,大概也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吧。苏秉正想。

毕竟这是她一辈子最大的心事。

当年阿客的父亲尚在襁褓中,便遭遇举族被诛灭的惨剧。他在乳母和忠仆的庇护下得以幸存,然而满门的兴衰也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为了恢复范阳卢氏的荣光,幼子尚未满月他便追随先帝远征漠北谋求功业。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阿客自幼得他言传身教,那份责任感也分毫不差继承下来。她五六岁上便接连遭遇幼弟夭折、母亲病逝、父亲战死,被人欺凌摆弄时,先帝上门迎接她,她也还是说,“我有父母,我不能认了旁人。我姓卢,一辈子不改的。”

那玉石般坚硬不移的秉性,曾令多少人赞叹。

若不是苏秉正横插一刀,十四岁那年,她原本是要坐产招夫的。范阳卢氏的香火,也就传承下去了。大约她会将儿子也教导得像她一样,终有一日光耀门楣。

可她嫁了苏秉正。天潢贵胄,皇室血脉,苏秉正的儿子是不能跟着她姓卢的。

苏秉正也曾想过,阿客死活不能接受他,除了她从心底里将他当成了那个死去的弟弟的替身,是不是也还有这一遭缘由在。如果他早一点挑选一个合适的孩子过继到成国公名下,了了她这份心事,她对他是否会松动一分?

其实他也曾为了阿客满天下访求卢氏的后人,可惜冒认者太多,只能不了了之。听阿客说道卢佳音的身世时,他终于动了这份心思。他甚至从卢家挑好了孩子——可不久之后阿客便准他入幕了,他整个人都不辨南北了,哪里还记得这一回事。

……当然,说到底这都只是借口。她愿意给他的已经那么少,他只是不想所谓的“族人”再分去阿客的心。便不肯竭力为之。

早知道她给他的不过是一杯解渴的鸩酒,早知道他们之间没有细水流长的时日,他还藏那一份小心思做什么?

先前挑的孩子,如今自然抵不上用。想要尽快扶持起小皇子来,当然要给他选一个立刻得用的舅舅。

卢毅虽没什么大才大德,但也很有些见识能力,只要苏秉正肯扶持,还是能在朝堂上站稳的。想必他也足够聪明,知道这天赐之福究竟为何会落到他的头上。

从今往后,卢佳音娘家荣华富贵俱与小皇子绑到了一处。利弊荣辱所趋,她应当不会再存什么异心。只要再加以抚慰……

“小公主还没有取名吧?”苏秉正再度问道。

“还没有大名……”卢佳音答道,“妾生她时梦见鲤鱼入怀,皇后说鱼传尺素,是佳期临近之意。这孩子日后必定灵慧解语。”她说着声音便哽咽了,只是那悲伤平缓宁静,却和苏秉正失去阿客时不同,“臣妾想,灵慧的必定多思多忧,反不如笨拙些好。便叫她阿拙。”

苏秉正记起了这个名字。他记得阿客曾跟他提起过,说是阿姊叫阿拙,日后她生下妹妹来,就叫阿巧。可慈母心愿不曾为阿拙增寿。而阿客自己也没能福泽绵延,活到亲眼见女儿出生的那天。

也直到此刻,苏秉正才对小公主的夭亡生出些实感来。推己及人,他忽然就有些明白此刻卢佳音心里的感受。

“卢婕妤佳音所出皇长女,赐名苏敏。”他发自内心的想要弥补和抚慰,可那感同身受依旧是有限的,他竟想不出恩赐之外的方法,“……追封长乐公主,祔葬于文嘉皇后庄陵之侧。”年不满周岁的公主,这样的哀荣已经是破例了。可再怎么追封逝者,又有什么意义?

但他还是能感觉得到——得知胞兄平步青云时,卢佳音也只是漠然一听。可他真切而无措的为小公主难过起来时,她面对他时那种微妙的疏离和责备才稍稍的消解了。

到底是阿客会喜欢的人。跟他截然不同的,比起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东西,更相信那一份虚无缥缈的真心。

这样的女人,也许值得他将阿客的孩子托付吧。

正文 4归来(三)

苏秉正与卢佳音说话时,几个乳母都屏气宁声的各自忙着。

才三个月大的孩子,哪里需要费多少心力?小皇子又已经睡熟了,能做的事自然更少。

偏苏秉正还留在内室,她们只能心猿意马的做做样子,都有些无所适从。

一时听到苏秉正提拔卢佳音的兄长,开口就令承袭国公之位,饶是几个人见识都不算浅了,也还是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谁都知道,要过继必定选尚未懂事的孩子,这样才好留在身边细细的积累感情,方能令他从心底里向着养父母,将这个家的利益放在前面。直接挑一个已成年的去过继?根本无异于直接把家产赠送给旁人。

且与这份家产捆绑在一起的,还有文嘉皇后的娘家,范阳卢氏的正统。

多少权贵攀附五姓尚且无门,只因有个妹妹在皇帝身边伺候,卢毅竟平白就将整个卢家的盘面都接手了。这可真是……

一时她们看卢佳音的神色都有些不对了。

卢佳音自己却处之泰然,仿佛听过就忘了一般,连半分喜色都没有流露出来。

然而究竟是什么样的心境,也只有卢佳音自己知道。

她原本以为要花费许多功夫才能崭露头角,令苏秉正肯将儿子给她养,谁知道苏秉正竟已是做好了主张,才传召她前来——她所惦念的事,苏秉正到底还是放在了心上。

令卢毅承袭了卢家正统,自然就是想令他作为小皇子的舅舅,出一份力。

——当年她心里确实是想过继一个孩子,亲自养育。不过说到底,家中已连个活人都不剩,所能保留的,不过就是祖上的牌位与香火,又无需将老幼托付到旁人手上,过继孩子还是大人,又有什么要紧的?

只要卢毅别贪心过甚,为抬举生父而将她父祖别置,另立正统,也就够了。

而苏秉正既然不想卢家隐没,日后不论谁来抚养小皇子,都需得记着,自己是在替卢德音养孩子。小皇子的舅家还在呢。

这般情形下,她作为卢毅血脉上的亲妹妹,抚养小皇子也是十拿九稳的事。

只怕更大的抬举还在后面。

苏秉正已传令礼部草拟小公主追封并袝葬事宜,却并没有让她回去。

而是令采白将她带到侧室去,说些照料小皇子的日常琐事。

“挑嘴着呢,”采白就柔声说道,“总是难喂。认奶……然而这回认了这个,三五天之后又未必了。”

卢佳音就道:“许是乳娘吃了些什么,让奶味变了?”

“那里会让她们乱吃东西?”采白无奈的笑着,眼圈不觉又泛红了,“跟他阿娘一样一样的。当初客娘子……皇后幼时就这个毛病。非要夫人亲自带着,旁人带也跟,可跟一阵就哭闹着要找阿娘了。”

可这孩子的阿娘,要去哪里找回来?

“孩子虽小,可还是敏感的。”卢佳音不说话,采白就自言自语着,“谁对他真心,他都感觉得到。也并不是认母——才三个月大,能认得出谁来?只是这些乳娘们,丢开亲儿女来哺养他,图什么?不是指着他日后带挈,就是怕被责罚。纵然对他好的,又有哪个是真心疼爱他?”

卢佳音道:“慈母天性,总有人真心疼惜幼弱。想来皇后亲自挑选过,总归都不差的。”

采白就顿了顿,道:“皇后确实少有看错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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