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2 / 2)
但苏蔷却听到了。
她是在皇帝临幸绯烟宫前便接到许诺的消息,邀自己去见她最后一面的,而许诺让她过去的真正目的,是想让她听一听她与皇帝的最后一场对话。
那一次,许诺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本就生得美,虽然失宠的这些日子也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清瘦了几分,但一旦用心,稍施脂粉仍让人动心,更何况她知道皇帝最喜欢她什么样子,投其所好地装扮后愈加我见犹怜。
躲在内殿一处屏风后的苏蔷听见她动情地对皇帝一诉衷肠后对他说,她有一次深夜无眠,曾亲眼看见皇后身边的张琪在绯烟宫外的竹林中与向妃相见,当初她以为自己定然是看花了眼,并未在意,但自从皇后中毒后她便愈发起疑,毕竟若是她那夜并未看错,那张琪很有可能并非因为私怨而谋害皇后,而是另有主使。她还说,虽然向妃待她一向照顾,可皇后也曾对她有恩,所以她不能昧着良心将这件事隐瞒下去。
若在往日,即便是在她得宠之时,这样的话说出去,皇帝很可能不仅不信,反而还会认为她是在从中挑拨搅弄是非,可如今她即将自愿赴死,又从未与向妃有过过节,而且太皇太后其实也是因皇后中毒龙嗣小产一事而伤了根本,所以皇帝对这件事极为敏感,虽然当场便愤怒地责令她不可胡言,然后拂袖而去,可苏蔷和许诺心中都清楚,他定然也起了疑心。
若是皇后无法诞下子嗣,最得益的人除了睿王,便是膝下已经有了庆王的向贵妃,所谓疑心生暗鬼,皇帝是会将她今日的话放在心上的。
“我这一生,从来都是心高气傲,人家都说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可我偏就不甘心,我总想着,有一日我会扬眉吐气地去见许阳,让他和他的家人因为当初抛弃我的决定付出应由的代价,可是,到头来,我还没有成功,却先被人利用他对付了我,真是可笑。”坐在梳妆台前,许诺一件件地将自己头上身上的钗环首饰去了下来,神情比方才与皇帝相见时的深情似海相比冷静了许多,也无情了许多,“仔细想来,我这一生,过的最舒心的那段日子,竟然还是在琉璃别宫,只可惜往事不可追,故人也不再来了。如今,我用自己的这条性命来为织宁讨回公道,虽然她再也不能活过来,可也算是我尽力在弥补自己曾经的过错了。”
苏蔷知道,再过不久,候在外面的内侍便会送来一道白绫,可即便在这个时候,她也有些无法相信许诺会以这种方式即将离开人世。
当然,她也没有想到,许诺会这么做。
她叹了一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皇后说,当初不是她要将我提携为妃子的,但她也告诉我,她身边的秀树其实是向妃安排在她身边的细作,我就算再愚钝,也能猜到当年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许诺的脸上浮现几分淡然的笑意,似乎还藏着得意的意味,“她藏得那么深,却害得我这么惨,反正我这条性命继续拖下去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不如好好用一用。”
许诺死后,皇帝下令追封她为贵妃,特与太皇太后邻棺下葬,丧事极为风光。
虽然皇帝在之后对向贵妃也并无任何动作,但大概半年之后,朝中有官员上书为驻守江州的前太子永王上书颂德,称江州在永王治下百姓安乐一派升平,皇帝在大喜之下予以褒奖,而且还在朝会上立刻宣布分别赐凉州、抚州于逸王与庆王,并着令他们择一吉日启程前往封地,以安抚造福当地百姓,另外,因庆王尚年幼,着向贵妃与其同往。
皇帝的这道旨意在朝野乃至后宫都引起了轩然大波,那时昏迷已久的皇后已有大去之势,所以人人都以为已经代掌凤印的向贵妃不日便会成为一国之母,可却不曾想到皇帝竟会借着庆王封地一事而将其赶出了宫城。
虽然皇子封地是大周朝有史以来的惯例,但其实除了特殊情况下,唯有不得宠的皇子才会真的亲往封地,如今皇帝竟接连将三位皇子都分派到了封地,岂能不惹人非议。
但也正因为除了睿王外,其他的三位皇子都须前往封地,所以皇帝才有借口堵住了朝堂上的异议,毕竟前太子永王在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州都能为江山社稷尽心尽力,逸王与庆王又有何不可,而向贵妃又爱子如命,让她同去照顾庆王也是无可厚非的事,除非她心中在意其实的并非是庆王,而是后宫的荣华富贵。
其实,皇帝的这道旨意虽然看起来十分突然,但实际上已经筹谋许久,而让他真正下定决心的,并不是许诺临死前的那番话,而是在许诺死后的不久之后,年妃向身边人随口提起的一件事。
她告诉她的贴身侍女,方才暮晚时她用轻功自己出了门,然后在一条甬道的墙头上坐了一会儿,听到了从下面经过的两个宫女悄悄说的话,她们应该是向贵妃宫里的人,提到许妃死了她们主子也才安心了,否则她也会寻个机会送她上黄泉路,毕竟那一夜偷看她和张琪相会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她,若是不能将她灭口,主子总是不放心的。
虽然她说过之后并叮嘱那个宫女不可随意对外乱说,但她其实心中很清楚,那个宫女其实是皇帝特意放在她身边的,而且时不时都会将自己说过的话或是做过的事向皇帝禀报。
那些话自然是苏蔷让她说的,她与许诺从未有过交往,不干涉后宫那些争权夺势的事情,而且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她的话皇帝定然是相信的。
当然,若是经由其他人转述,而非出于她亲口说出,效果自是更好。
她原本的计划与这个有些出入,但因为有许诺临死前那番话的助力,反而让皇帝的疑心更重了。
向家自然不愿向贵妃远去,但奈何皇帝心意已决,睿王又虽然表面愿为向贵妃说话但其实并未尽心,所以即便他们使尽了手段,也未能让皇帝改变主意。而逸王更是没有理由推托,只能从命。
从此,留守京城的皇子便只剩了睿王一人,任谁都能猜到下一个东宫之主是谁。
之后,虽然前朝暗地里各方势力还是暗潮涌动,但睿王终归渐渐收拢了各方人心,而因为皇帝的龙体日渐不好,新纳入后宫的妃子也并不多,在皇后过世后,年妃开始在皇帝的授意下掌管后宫,虽然刚开始时并不让人信服,但无论处事能力还是待人接物,她其实并不逊于其他人,所以也日渐被合宫上下认可并敬服。
时光荏苒,但于苏蔷来说,每一日都是煎熬,因为云宣已经在北境五年了,她与他分别也五年了。
其实与北仑的战事早就大局已定,云宣也不必一定要驻守边疆,但苏蔷明白,他之所以迟迟不能回来,是因为睿王的安排,而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云宣的安全着想,无论他是否情愿,毕竟如今向家的权势更胜从前,他若是归来,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反而在边疆更安全些。
可她仍然很想他。
这五年里,她只能从边疆的各种战报中听到有关云宣的各种消息,他胜了,他败了,他受伤了,他病重了,他痊愈了。每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她都会紧张,而且一次更胜一次。
原来越是等待,便越是思念。
好在,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有时也会忙得暂时忘记了他。
第六年的时候,皇帝下旨封年妃为贵妃,次年又封她为皇贵妃,等到那一年年底的时候,皇帝在过年前的一次早朝上封睿王为太子。
这本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让人意外的是,睿王在谢恩之后,竟当场上书请皇帝册立年贵妃为后。
那时,皇帝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脾性也比以前暴躁任性许多,很多事情都是固执地任意妄为,听不进其他任何人的劝谏,唯有年贵妃的话还能听进去,再加上她这些年的为人处世也有目共睹,所以虽然她既无家世又无子嗣,众人又对睿王突如其来的提议颇为震惊,可其实真正反对的除了向家一党外实际上并不多,更何况这个提议还是新晋太子亲自提出的。
皇帝自然龙颜大悦,立刻下令大赦天下。
后宫一些以前过了出宫年岁但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出去的宫女也有机会重回故居,而卓司镜与莫掌镜也借机出宫了,苏蔷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明镜局自成立以来最年轻的司镜,另外,梁辰紫与钱九凝分别就任典镜与掌镜之职。而已经失去先皇后这个靠山的王子衿,也在睿王的安排下不得不离开了宫城。那时,李大衡已经嫁给程斌有一段时日了。
她记得云宣曾经说过,只要她能坐上司镜的位置,那有机会为她父亲当年的冤情翻案,只可惜,虽然她有了机会,但欧阳默却已经死了,而唯一的证据却还在向之瑜的手中。
所以,她还要等。
皇帝是在两年后驾崩的,在此前一夜,在御前伺候的大内侍吴隐之奉了一道圣旨和一杯毒酒去皇后的凤栖宫,但皇后却活得好好的,而他自己却被毒死了。
因为那道圣旨要赐死的人其实并非皇后,而是他自己。
吴隐之至死都没有明白皇帝为何要用这种手段来除去他,在临死之际,他曾求皇后赐一个明白,可皇后却只留给了他一句话:“你这样的人,不配死而瞑目。”
在他被赐死的当夜,他在宫中的势力也被一并铲除,连同尚宫赵谦。
苏蔷是从太子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已贵为储君的洛长念苦笑地看着她,道:“本宫还以为,你并不知道害死泉嬷嬷的真凶是谁。”
她恭顺道:“当年,太子殿下不想让奴婢知道,那奴婢自然只能不知道。”
洛长念轻叹了一声,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在琉璃别宫时,奴婢便从云中卫那里得知,吴隐之在别宫做侍卫时,得罪的不是旁人,正是崔国公府的一个家仆。那时崔国公带着年岁尚小的崔公子途经琉璃别宫不远的州县,恰逢崔公子染了恶疾,崔国公便派了那个奴仆去琉璃别宫取一些御用之药,但因为崔公子病情紧急,所以来不及向皇上禀报,只能先斩后奏。那夜当值守门的人正是吴隐之,但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那个家仆进去,后来那个家仆通过其他人不仅进到别宫拿到了草药,而且还对他怀恨在心,他便从此不仅断了前程,还变成了一个内侍。”言及此处,苏蔷也不得不承认吴隐之的确可怜,“所以,他一直都想报复,崔国公府与崔氏皇后便是他最大的敌人,他在琉璃别宫不惜杀害那么多人,也是为了让他们失去已有的名望与权势。可他当年固然可怜,但为人也太过偏激,无论是侮辱过他的李嬷嬷,还是救过他性命的泉姨,见过他最狼狈模样的人他都痛下杀手,一杯毒酒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洛长念长吁一声,良久才道:“没想到你竟能忍这么久,那你又是如何让父皇下旨赐死他的?”
“皇后告诉皇上,最近她听到一则谣言,说当年皇上将前太子贬为永王的真正原因,是钦天监通过星象说福王的福气太大,若离皇上太近,反而会反噬紫微星的福瑞之气,而皇上听信了监正的话,担心福王在宫中会有损自己的龙体,所以才故意让前太子病重,并以此为借口罢黜了前太子并将他们一家人赶到了江州。”苏蔷如实道,“其实,这也是事实,可皇上以为,这件事除了钦天监的监正、吴隐之与他自己外便再也没有人知道,而皇后却从吴隐之的小徒弟那里听到了那番话,那泄露这件事的人自然只有吴隐之。以前,皇上之所以信任他,是因为相信他的忠心耿耿,但既然他连忠心没有了,还留着他做什么呢。”
洛长念勉力笑了笑:“那你如今才出手,想来是断定本宫已经用不到他,所以即便杀了他本宫也不会降罪于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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