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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哥哥说得是,只是七弟一向懒散,我等当哥哥的,也该好生提点一、二,若不然,于我天家体面终归不妥。”李弘这么一开口,李贤这才发觉自个儿先前的话颇有不当,只不过李贤生性刚强,并不打算就此道歉,再说了,对于李弘这个病怏怏的太子哥哥,李贤也不怎么看得上眼,自不肯就此低头,这便强硬无比地回了一句。

“咳,咳,咳……”

李弘并不擅长与人争辩,这一听李贤的话越说越浑,心里头更是不快了几分,气往上涌之下,脸色一红,不由自主地便咳喘了起来。

争,争,争!有何可争的,唉,你们俩能争个出个啥来啊,争来争去,还不全都被母后一杯毒酒送了卿卿性命,到了末了,也就白白便宜了李旦那个小子!李显满心不愿参与到两位哥哥的争执中去,再说了,到目下为止,他尚未想好自个儿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哪有心去理会这等口角之争,然则一想起自家的这两位哥哥将来的惨死几乎如出一辙,心中不忍之心顿时大起,这便苦笑地摇了摇头,站了出来道:“太子哥哥,六哥也是为了小弟好,小弟自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好,说得好,曾子云:吾日三省我身,正是此意,七弟最近功课有长进,好,甚好。”李弘素来好学,这一听李显出口不凡,先是一愣,而后抚掌叫起了好了,浑然忘了先前与李贤之间的争执——“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乃是出自宋朝朱熹的《集注》,此时别说朱熹了,便是朱熹的祖父的祖父都尚未出生,此时由李显这个往日里功课着实一般的人物说将出来,确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

该死,说漏嘴了!一听李弘如此推崇此言,李显先是一愣,而后突然醒悟过来,自己这是剽窃了后世一把,不由地便是一阵汗颜,赶紧逊谢道:“太子哥哥过誉了,臣弟惭愧,惭愧。”

李贤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向平庸无比的弟弟居然能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来,眉毛一扬,张了张嘴,似欲出言讥讽一番,可话到了嘴边,这才发现竟无从辩驳起,不得不停住了口,甩了甩大袖子,沉着脸,不再理会李弘哥俩个的相谈甚欢。

“改之,改之,加勉,加勉……”李贤倒是安静了下来,可被乳母抱在怀中的李旭轮却就此兴奋了起来,手脚乱挥乱舞地嚷嚷了起来,那副得意的小样子登时便逗得哥几个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大殿中原本剑拔弩张般的沉闷气氛也就此消散了开去。

“尔等……”一众皇子们笑声着实大了些,正在后殿堂口团团乱转的李治立马被惊动了,回头一看诸子笑得开心无比,心中疑云大起,张嘴便要问个究竟,可还没等他将话说完,就见一名宫女从后殿冲了出来,口中还一迭声地嚷嚷着:“生了,生了,恭喜陛下得一公主,母女平安。”

“啊……”李治猛然回过身去,又惊又喜地看着那名气喘吁吁的小宫女,嘴张得老大,呆愣了良久之后,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好,平安好,既是母女平安,朕便封小公主为太平公主,朕要大赦天下,来人,拟旨,快,拟旨!”

“恭喜父皇。”

“贺喜父皇。”

……

三位皇子一听自己多了个妹妹,全都来了精神,再一看自家父亲如此欢喜,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凑上前去,齐声出言道贺不已。

拟旨?为何如此急的要大赦天下?哦,是了,原来如此!李显虽也跟着几位哥哥拥上去称贺,可心里头却比两位哥哥多拐了道弯,略一思索,已猜出了自家父皇此举的用心何在——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这人正是中书侍郎上官仪。

上官仪,陕县人,生于江都,其父上官弘曾任江都宫副监,后死于宇文化及之乱,上官仪年幼,藏匿获免,渐长后,游情释典,尤精《三论》,兼涉猎经史,善属文。唐太宗贞观元年(公元六二七年),上官仪被时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的杨仁恭看重,举荐赴京师长安参加科考。上官仪以“对求贤策”、“对用刑宽猛策”二策中进士,诏授弘文馆直学士,累迁秘书郎;高宗即位后,于显庆元年(公元六五六年)被任命为太子中舍人,显庆四年(公元六六零年)被任命为都讲令侍讲,龙朔元年(公元六六一年)被任命为中书侍郎,龙朔二年(公元六六二年)被任命为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宰相)。

上官仪才华出众,个性刚直敢谏,麟德元年八月,趁武后有孕在身,于宫中静养之际,上官仪秘密上书高宗李治,言及武后专权,于国不利,当废之,高宗深以为然,密令上官仪拟招,准备废后,怎奈事机不密,为宫中宦官密告,武后获知此事,勃然大怒,绕过高宗,巧借名目将上官仪全家擒拿归案,三审已过,就待开春之后,便要全家抄斩了。

高宗李治生性虽懦弱,却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对于抄斩上官仪满门之事,李治并不赞同,只是惧内之下,并不敢公然为上官仪脱罪,此番之所以急着趁武后生女之际下诏大赦天下,正是打算借此机会,为上官仪一家谋一条生路。

因着年岁的缘故,此时的李显与上官仪之间并无太多的交集,只是每年岁末高宗大宴群臣时见过几面,然则对于上官仪的诗作却是没少拜读,对其人的风采也颇为赞赏,对其冤死之情更是颇多怜悯,前世那会儿,李显第二次登基后所下诏的第一件平反案便是为上官仪翻案,追封其为中书令,“往事”如今依旧历历在目,而今有了这么一个能亲自出手搭救上官仪的机会,李显自是不想就此错过。

怎么办,做还是不做?李显确实打心眼里想救上官仪一命,可又担心此举会惹来武后的无穷怒火,万一要是人没救成,反倒赔上自家小命,那可就不值当了,毕竟武后的厉害前世那会儿李显可是没少领教过,哪怕多上了后世李盛那么一段宦海搏浪的生涯,李显也没有丝毫的把握能跟心狠手辣的武后扳手腕,至少在目前的情形下,李显实无这等能力。

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老天既然给了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不试上一回,岂不是辜负了这番重生!就在内侍监拟招的当口,李显心里头各种思绪激烈地交战着,到了末了,后世李盛的思维方式占据了上风,李显打算赌上一回,试试看能不能就此改变一下自己将来那悲惨到了极点的命运!

“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大赦天下乃是父皇体恤臣民之善举也,父皇仁慈,儿臣自不敢落后,如今诏狱中多有囚者,儿臣愿请命前去弘扬父皇之仁心,恳请父皇恩准。”眼瞅着内侍监已拟好了诏,又用过了玉玺,李显再也无法沉默下去了,从旁闪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这……”

高宗李治本就存着要借机释放上官仪的心思,否则的话,也不会如此急地下令拟招,只是待得诏书拟好之后,李治却又有些子患得患失了起来,迟疑着无法决定该不该立马将此诏书颁布下去,再说了,按大唐体制,诏书未经门下省附署的话,并不具备法律效应,偏生如今的侍中乃是许敬宗这个铁杆的后党,李治并无一丝的把握能让许敬宗附署这份诏书,正自发愁间,冷不丁见李显冒出来进谏,不由地便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七弟休得胡闹!”

李治不吭气,李贤却从旁站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叉指着李显,劈头盖脸地训斥了起来。

“七弟,父皇自有主张,朝堂大事不可胡言。”

李弘显然也不赞成李显的提议,很难得地与李贤持了同一立场,只是话语间稍为李显留了些余地。

“父皇,儿臣愿往,请父皇恩准。”

不管两位兄长如何个说法,李显并不为所动,梗着脖子进一步进言道。

“唔……”

李治向来就不是个有主见之人,这一见三个儿子意见不统一,不由地便没了主张,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嘴倒是张得不小,却老半天也没冒出句话来……

第四章生死两重天(下)

鲁莽么?好像是有点,比起李显往日里那遇事就躲的性子来说,今日这等自告奋勇的行为确实是孟浪了些,当然了,若是可能的话,李显其实并不想如此早地暴露在武后的视线下,这不单是因着实力方面的考虑,更是因着李显本人尚未能对自己做出个准确的定位来,换句话来说,便是李显尚未能将三段不同的生涯又或者说是三个不同的灵魂彻底融为一体,自是不适宜在此时此刻于这等朝廷大事上胡乱参合,只可惜李显却有着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

上官仪的死因、冤死的经过以及其身死后的表征意义旁人或许不清楚,可已经历过了一回的李显却是心中有数得很——从明面上来看,上官仪是因后党重臣许敬宗上本表奏上官仪与已废太子李忠密谋造反,从而被武后下令全家抄斩,可实际上上官仪却是因帮着高宗拟废后诏书事败而被武后密令许敬宗构陷遭祸。

上一世时,高宗李治也曾为救上官仪一命做出了不少的努力,想要趁武后坐月子无法理事之际,下诏大赦天下,可惜却被许敬宗以公主降生不足以行大赦事为名驳回了诏书,哪怕高宗亲自找许敬宗谈话,也一样无济于事,君臣连争三日,许敬宗方勉强同意附署,可到了那时,上官仪全家男丁皆已在前一日便被秘密/处斩于诏狱,李治的努力完全落到了空处,从此事之后,心灰意冷的李治便就此颓废了下去,朝堂大权渐渐落入了武后的掌握之中,故此,可以很肯定地说,上官仪的横死便是朝堂大权从高宗处加速向武后滑落的标杆信号。

李显一向欣赏上官仪的才华,前世如此,今生亦然,但这并不是此番贸然出头的主要原因所在,真正的缘由是李显不想看到武后彻底掌握朝局的情形过早发生,他需要足够的时间来为自己打下个坚实的基础,按李盛的思维方式来说,上官仪不是不能死,他可以死于奔马蹄下,也可以死于疾病突发,甚至可以死于暗杀,但却独独不能死于高宗的救助无力上头。前一世,同样经历此事的李显选择了沉默坐视,而这一回李显却不想再保持沉默了,为了改变自个儿将来那悲惨无比的命运,李显选择了主动作出改变,就想看看蝴蝶的翅膀能否就此掀起一场改变自身命运的风暴!

急是自然之事,眼瞅着自家老爹半天也没个决断,李显心里头火烧火燎地急着,然则他却不敢再有更进一步的进言,只因先前的自告奋勇已引起了自家两位兄长的疑心,李显可不想大出风头之余,平白地成了两位兄长的标靶,再者,李显深知自家老爹的性子,话若是说得太明的话,不单不能帮高宗下决断,反倒会将其吓得倒缩了回去,那可就是适得其反了,故此,哪怕心里头再急,李显也只能咬牙强忍着,静静地等待着高宗作出个决断来。

“显儿所言颇是有理,只是许侍中处……”

高宗李治显然是听懂了李显话里的未尽之言——绕过正常程序,先造成既成事实,而后再来打朝堂官司,真到那时,因着武后的坐月子之故,后党们势必无法取得武后的有效支持,这等朝堂辩争谁赢谁输还真难说得很,即便是输了也无妨,总不能将大赦了的人再重新抓回来罢,毕竟天家的脸面还是要的,如此一来,上官仪一家的性命便算是保住了,最多只能给其加上一个流配边疆,永不叙用的处分,而这,比起上官仪满门被斩的后果来说,已是强了不知多少倍了,策不可谓不是妙策,只可惜李治的懦弱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哪怕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可到了底儿,还是顾忌重重地不敢放手一搏,在原地转悠了半晌之后,就只冒出了半截子话来。

唉,父皇啊父皇,您老还能更懦弱一些么?好好的一个皇帝竟然被您老当成了这般模样!一听到李治如此说法,李显的心立马就沉到了底,很想大声疾呼一番,只可惜想归想,做却是不能如此做——一次冒失可以说是鲁莽,接二连三地冒出惊人之语的话,那可就是自寻死路了,故此,哪怕内心里再有所不甘,李显也只能强自忍了下来,低着头,不去看高宗那张茫然无措的脸。

高宗对许敬宗的忌惮可以说是由来已久了的,这里头不单有着许敬宗本人身为右相兼门下省侍中,权倾一时的缘故,更因着许敬宗的背后站着的可是武媚娘这么座大山,当然了,许敬宗本人的刁钻品性也是高宗顾忌的一个重要因素——许敬宗,字延族,杭州新城人。少有文名,隋大业中,举秀才,授淮阳郡司法书佐,不久入谒者台,奏通事舍人事。其父许善心被宇文化及杀害后,许敬宗即参加李密瓦岗起义军,为元帅府记室,瓦岗军失败后降唐。后,唐太宗闻其名,召为文学馆学士,历任中书舍人、卫尉卿、礼部尚书等要职,以善治史闻名当世,永徽六年,因拥立武媚娘为后而得宠,官拜侍中,后又加右相衔,为人阴险狠辣,朝中百官无不惧之,便是高宗本人对许敬宗也有些个无可奈何。

“父皇,大赦天下乃父皇之仁心也,当速行之,孩儿不才,愿请命前往门下省接洽此事,恳请父皇恩准。”李贤原本就对许敬宗其人十二万分的看不惯,此际见高宗如此说法,心头火头立马便起了,再加上又有着先前李显慨然进言的榜样在,李贤自是不甘落后地站了出来,自告奋勇地请命道。

“唔,也罢,既是贤儿愿去也成,只是莫要起了争执方好。”李治犹豫地看了看李贤,又看了看边上的另两个儿子,迟疑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长出了口气,算是勉强答应了李贤的请求,可末了还是担心李贤会将事情闹大,又斟酌着叮咛了一句。

“父皇放心,孩儿去去便回。”李贤虽年方十二,却已开始涉足政务,只不过因着身份问题,往日里都是暗中行事,从不敢公然参与,此番得了正经的由头,自是兴奋得紧,压根儿就没去仔细考虑这整件事背后的利害关系,紧赶着应答了一声,捧着圣旨便出了大殿,领着几名小宦官兴冲冲地往前庭门下省赶了去。

没戏,绝对没戏!望着李贤匆匆而去的背影,李显心中虽很希望李贤能将此事办妥,可理智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事情一准办不成,不但办不成,反倒会打草惊蛇,虽有心想提点一番,可看了看那些个在殿中随侍的宦官宫女们,李显还是很明智地将进谏之言咽回了肚子里。

果然不出李显所料,李贤去得快,回来得更快,还没等内殿将太平公主抱出来呢,李贤就已气急败坏地冲了回来,一张满是稚气的小脸憋得通红发紫,就那小摸样儿,不用问便可知李贤此去所挨的闷棍究竟有多疼,眼见及此,高宗眼神里的期盼之光瞬间便黯淡了下去。

“父皇,许侍中他,他……,哼!”李贤气鼓鼓地走到龙桌前,将卷着的圣旨往桌上一搁,红着脸,待要破口大骂上一回,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不妥,强自收了回去,一派憋屈无比之状。

“贤儿莫急,此事容朕再斟酌一……”李贤虽没将经过说个明白,可李治却已猜到了究竟,眼瞅着李贤如此愤怒,不由地便苦笑了起来,待要出言安慰一、二,却见一群宫女簇拥着一名怀抱婴儿的接生婆从内殿转了出来,爱女心切之下,顾不得将话说完,人已猛然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地便迎了过去。

“恭喜陛下,小公主六斤六两,白白嫩嫩,天生丽质,世上无双……”接生婆显然是个奉承高手,一见到高宗窜了过来,赶紧一躬身,将怀中的婴儿捧了起来,口中叽里呱啦地奉承个不停,就跟只饶舌的喜鹊一般,当然了,是最胖大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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