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魃道 第35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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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轻轻一声嗤笑后,狐狸一拂袖站起身,几步踱到我面前,低头朝我瞥了一眼:“有意思,原以为那不过是市井不入流的传说,如今一见,倒也有几分可信了。”

“信什么?”突然逼近的距离让我脑子一时有点空洞,所以我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

他见状没再继续往前走,只依旧用着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我,淡淡道:“我相信,即便燕玄家的制瓷手艺并没有被妖异的东西给沾染过,但如意姑娘自身,只怕或多或少脱离不了干系。”

“先生的意思是,我被妖怪附身了?”

“这倒也解开了在下曾经的一些困惑。”

“……什么困惑?”

“为什么一个肉眼凡胎之人能轻易见到怨魂在回煞夜所显的本体,且在向我提到这件事的时候,除了肉身的苦痛之外,看不出丝毫的恐惧和惊诧。想必,姑娘对此一定是见多识广之人。”

“所以先生今天突然出现在我的闺房并把我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从我嘴里确认这一点?”

“倒也不尽然。”

“那请教先生,把我燕玄如意从家中绑到这里的全部目的,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呵,姑娘何必用绑这样粗重的字眼,无非是个请字。”

“先生‘请’得好特别。从小长到大,虽说我的确也还算是个见多识广之人,但这飞,倒还是头一回真的能飞上天。托先生的福了,所以,既然先生刚才暗指我是被妖怪附了身,那么不知道会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先生,又到底算是个什么……”

一时冲动说快了嘴,所幸‘东西’两个字在出口瞬间,总算是硬生生被我吞回了肚里。

倒不是怕对面那双忽然沉下来的视线。

而是不舍得。

怎么舍得把狐狸比做东西,尽管他这会儿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恶。

于是打算找些别的什么字眼将这短暂的沉默填补过去,却见他淡淡一笑,扬手朝我丢过来一块帕子:“碧落算是个什么,姑娘不是一早就已看穿,也早已触到了我的真身,手脚之快着实是让碧落佩服。只是既然口舌如此直爽坦白,却又哭个什么劲,恶鬼都不惊,还怕一只化作人样的妖么。”

“我没哭。”嘴上说得凿凿,眼角不听话滑落的泪却是对我最好的讽刺。

所以硬挺着不去擦,只把头抬了抬高,朝他笑了笑:“不是怕妖怕鬼,但男女授受不亲,先生不觉得我俩这样孤男寡女的着实不像样么。有什么事是先生当着万彩山庄众人无法说,要特意把我‘请’到这里来说的?”

“实不相瞒,原本是想将姑娘请到此地,替碧落鉴赏一样东西。”

“东西在哪里?”

“如今东西在哪里已是无所谓,因为刚刚在暗处对姑娘所做的一番观察,令碧落明白,姑娘并非是碧落要找之人。所以,姑娘如今只需回答碧落一个问题即可。”

“……什么问题?”

“有眼不识映青瓷,姑娘自称燕玄如意,实则却究竟是谁。”

第397章 青花瓷下 十三

在没被战争逼到南方来之前,燕玄家曾是禹州神垕镇内地位最为显赫的制瓷世家,世代承袭着钧窑的制造工艺,并以格外精湛的技术,长期为朝廷提供着这种素有“入窑一色,出窑万彩”之称的瓷器。

钧窑的特征是色泽非常绚丽华美。

正如我在燕玄家所见到的那样,明明是烧出来的颜色,却像是画家精心调配出来的色调,五彩纷呈,变化多端。所以无论摆在什么样的位置,必然能先声夺人地吸引到别人的眼球,又因烧制工艺复杂,市场供应稀缺,因此一度极为金贵走俏,乃至有着‘家产万贯,不如钧瓷一件’的说法。

但到了北宋中期,景德镇出现了一种‘色白花青’的青白瓷,让钧窑无法撼动的地位一度受到了挺大的影响。

这种瓷釉色青白淡雅,釉面明澈丽洁,又因其堪比玉器的特质,不多久就被皇家所钟情,渐渐取代了钧窑瓷在宫中的地位。

眼见从老祖宗手里继承下来的这片江山逐渐在走向没落,原本对那种新出物件不屑一顾的燕玄家开始感到不安,乃至害怕。为重获朝廷青睐,并重新争回官窑中的首席地位,一些技艺精湛者决心突破一贯而来的制瓷传统,凭着高超的技艺和对青白瓷的不断揣摩,烧制出了一种非常类似青白瓷,却又充分保留了钧窑特征的新瓷。

新瓷是钧窑通过变火的方式烧制而出,具备着青白瓷色泽素雅,透明如玉的特点,同时又融入了钧窑‘蚯蚓走泥纹’的特殊釉面。因此当它一出现在世人眼前,立即便以它这独特并优美到有些妖异的品相,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当然,关注的方式有褒也有贬,褒的人赞叹它无与伦比的风雅之姿;贬的人则斥责,它明属钧窑却烧出湖田窑的特质,这简直是对自身家传统技艺的一种极大讽刺。

而无论贬也好,褒也好,将这种瓷烧制而出的人,丝毫不为那些话所动。

他们只关注他们所活这一生所意外取得的这项成就。

‘落月凝晖,依映青瓷’。他们将这成就定名为映青瓷。

同景德镇所产那种青白瓷的名字——影青瓷,只差了一个字,意义却是大大的不同。奇的是,面对如此相似的两种瓷器,景德镇那边眼见着映青瓷越来越受世人青睐,越来越压盖了影青瓷的口碑和风采,却始终无人出面计较。

后来才知,之所以无人计较,是因为当时有高人放话,说,能在不得到影青瓷烧制方法的前提下制作出这样相似的瓷器,凡人是无论怎样都做不到的,除非是鬼神所为。

虽然此话听起来颇为荒谬,但无形中似乎印证了历来关于燕玄家瓷器如此备受青睐,是因了妖异东西作祟这一说法。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关于映青瓷的说法也因此越传越邪,并越发受到世人推崇。饶是靖康之变后,禹州各地瓷窑都在走向衰落,燕玄家的地位却因着那种绝美的瓷器,始终不变。

只是到了金元时,因受战乱和随大流简化了制瓷工艺的影响,即便是燕玄世家,也几乎到了快要手艺后继无人的地步。直至元朝,更是衰退到已无法在禹州境内生存,万般无奈,燕玄一族只得举家南迁,到景德镇谋得一席栖身之地。

伴随尚未完全丢失殆尽的烧瓷技艺,如今燕玄家倒也重振了昔日的门庭。只可惜影青瓷仍在,映青瓷这一门手艺,从此后却再也没人能亲眼见过,不知是否已彻底失传,唯有当年制造青瓷的古窑还保留着,残破得令人唏嘘,所以但凡是货真价实的如意小姐,在一眼见到这座窑和窑内那行字时,必然不会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处,且能保持如我这样的心平气和。

这也就难怪狐狸凭此一瞬间,便能立刻断定我不是燕玄如意本人。

看来,他对当年那段历史也是颇有些惦念的,尤其对于映青瓷本身,不然不会在跟我提起时,眼神里总算有了那么一点像是情绪的东西。由此可见,他把燕玄如意带到这里来,也并不是为了针对素和甄,而应该是跟映青瓷有关。

只是燕玄如意早已不是原来的燕玄如意,既然这样,我这个对他来说不明身份、又知道太多不该知道东西的人,若在确认了对他毫无用处之后,他又将会对我采取什么样的处置……一想到这个问题,原本难以在他面前表露身份的那种焦虑,瞬间被一股冲上脑门的慌乱所代替。

所以迟迟没有吭声,直到感觉实在没法再继续拖延下去,我只能勉强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她。但我到底是谁……这一点没法说。”

答完,原以为他会立即追问我没法说的原因,但出乎意料,狐狸听后没有任何表示。

只朝我淡淡瞥了一眼,然后示意我看向自己的手:“你有没有发觉到这双手有什么不对劲,如意……姑娘?”

我愣了愣。

然后依着他的话把自己手心摊开,低头朝上一看,就见两手的中指和尾指上,分别有五个针尖大小的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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