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 第33节(1 / 2)
“是。”余效文笃定道,“否则绝无可能。”
“什么药?”
“我不知道,也不用知道。”余效文道,“那种东西左右不过一个道理,把人变作朽了的树,外头看着光鲜,里头早蛀空了。康健人用过尚且逃不过大病一场,监军根基薄弱,用这个就没两日活头。”说着便皱眉,“您说监军年纪轻轻的,大好前程,如此糟蹋自己身体是图个什么呀?”
穆遥冷笑,“一年……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什么一年?”
“无事,你不用管。”
余效文便站起来,“今日让他睡,明日我另外开方子。”走两步又回来,递一个瓷瓶给穆遥,“前回开炉炼的,穆王收着,受不住时服上一粒。先时从王庭带出来的药不要再吃。”
穆遥接在手中,在榻边坐了许久。久到暮色四沉,细而长两根手指攥住自己一点衣襟,穆遥回头,男人躺在枕上,一瞬不瞬望着自己。
“芳嬷嬷给你带了莼菜羹,要吃吗?”
齐聿根本不想吃,正要坐起时,四肢百骸涌出难以言喻的倦怠,便连一根指头也动弹不得。他在厌倦中仔细回想——居然已有五日之久,又该吃药了。生硬扯出一点笑,“要,我饿了。”
穆遥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住,悄无声息回去,便见男人勉力撑在枕间,朱红一枚药丸钳在惨白无血色的两根手指当间。男人指节发抖,药丸也不住晃动。他一动不动,恶狠狠地盯住它,仿佛在与无底深渊对峙。
“齐聿。”
男人悚然一惊,药丸便坠在褥间。他目光仓皇,从穆遥面上缓慢移到药丸之上,忽一时发狠,不管不顾抓起药丸囫囵塞入口中。
穆遥疾步上前,扣住下颔迫他张口,药丸已被咬得碎作数块,穆遥半点不肯容他,一块一块抠出来掷在地上,抬手一掌扇在男人面上,男人就势滚在榻上,埋在被中半点不肯抬头。
穆遥到案边取一块铜镜,回去往男人身前站定,照妖镜一样怼在他面前,“齐聿,你睁开眼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阴沟里的老鼠都比你体面,脸面性命你都不要了吗?”
镜中一个人。鬼一样无血色的一张脸,朱红的药渣子乱七八糟糊在面上,尖利的下巴,青筋突起的一段细而长的惨白的脖颈——哪里有一点像个人?
齐聿大叫一声,扑身便往床边炭盆撞去。下一时腰间一阵酸麻,一分动弹不得。耳听骨碌碌一连片碎响,一颗红豆骨碌滚在地上。
男人无法动弹,目光不受控制地凝在红豆之上。
穆遥万幸反应快,擒一枚红豆击中穴位没叫他真撞在炭盆里。一半是后怕一半是恼怒,简直无言以对,放下铜镜坐回榻边,指尖在他肩上按一下,松开穴道。
男人埋在被间止不住发抖,忽一时情绪全线崩溃,尖声大叫,“对——我就是阴沟里的老鼠,我就是这样——我要你管了吗?我偏要吃——”
穆遥道,“药在哪里?都给我。”
“我的东西关你什么事?”
穆遥站起来,不顾男人尖声大叫,强行压着,往他襟前搜索一回,寻出一只铁皮匣子,齐整整码了三四十枚药丸,灯下泛着诡异的红光——铁匣格子里空着三处,应是吃了两丸。
男人绝望地叫一声,“你还给我!”
穆遥听若不闻,走到炭盆边,掀开铁匣盖子。男人口不择言恳求,“穆遥,你还给我,还给我吧……没有药,我就是个疯子,我连你都不认识,是人是鬼都认不出,你还给我,求你还给——”
穆遥手腕毫不留情一抖,药丸尽数滚入炭盆,炉火夺目地晃一下,药丸倏忽消失。穆遥扔掉匣子,走回去逼问,“还有没有?”
男人惨淡的一张脸上泪痕狼藉,“穆遥,我吃什么药关你什么事啊——你凭什么烧我的药?”
“我问你,还有没有?”
“你管我有没有?不关你的事!”
穆遥点头,一步上前,一只手牢牢掩住男人双目,另一手又去搜索衣袖之间。男人浑身乏力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穆遥搜遍全身,寻出一个织锦荷包,穆遥捏一捏内里空荡,便随手掷在一旁。
男人早已放弃挣扎,伏在褥间一动不动。穆遥搜完,拾起棉被搭在他身上,“齐聿,你若还想活命,这种虎狼药万不可再沾。”
男人沉重地掀开一点眼皮,斜眼看她,“北穆王,你喜欢看我疯疯癫癫的吗?”
穆遥忍耐道,“齐聿,休要发疯。” 铱驊
“你不喜欢——”男人苍凉地笑一声,“我也不喜欢,既是如此,你把药还给我,穆遥,我要做个正常人。”
“正常个屁,再吃你就没命——”
“不吃我拿什么报仇?”男人恶狠狠地盯着她,“我这副鬼样子去见丘林清,去见朱青庐,去见秦观,就是蚍蜉撼树你懂吗?你要我在他们面前疯疯癫癫任由摆布吗?你凭什么来管我?”
穆遥怔住。
“我要报仇,你凭什么管我?”男人气力渐失,仍是大睁双眼望着她,“你凭什么……”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男人发出一声绝望哽咽,脸颊深深埋入床褥之间,“你还给我。”
“没了,已经烧了。”穆遥道,“你不是都看见了。”
男人愤怒地捶一下枕褥,“出去——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穆遥站起来,随手把荷包塞入袖中,便往外走,临走把炭盆挪出丈余远,取走了炭盆边上的一只火镰,连同案上一只瓷碗。
余效文立在门边。穆遥与他迎面碰上,“都听到了?”余效文点头。
穆遥道,“他这不认人的病症……你可有法子?”
“有。”余效文不等穆遥松一口气,又道,“但短时见效绝无可能。”
穆遥皱眉。
“监军不认人,本是失智之症的一种表现。”余效文道,“我问过高澄,监军此症发作近三年,应是入王庭时受不住刺激生的病。如今要医治,需等先断销魂草,慢慢调养根基,三五年能见效便是我等之幸,想一日见效,除了穆王方才烧掉的虎狼药,绝无可能。”
“那便不治了,”穆遥无所谓道,“不认人就不认吧,什么要紧人物非得认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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