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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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候,禁庭内敲响了更钟。

葶花手执飞狮纹的香匙,往温热的四足香炉内,一勺勺地添龙脑。打更声遥遥入耳,她侧目,视线探入卷帘内,陆重霜正执朱笔批红,桌案奏议堆积如山。

前宰相于雁璃押解监牢,夏鸢存有私心,沉念安倒是仁厚,可惜并非出挑的主儿,只管将自己份内的事办明白。再加陆重霜力求事事过目,难免费心劳力。

“圣人。”葶花轻柔地唤道,起身隔帘行礼。“该用夜食了。”

一阵寂寂无声过后,帘内传出一声忧愁的长叹。

“我都忘了。”陆重霜扶额。“叫人进来吧,赶紧将这些批过的理好了,给各部送去。”

说罢,陆重霜起身,预备去用夜食。

葶花使了个眼色,命女官们速速进屋整理,又带领女婢,簇拥着主子慢慢走着。天色渐暗,微雨落尽,凉风引雨入廊道,地面湿润。

是有些寒了。

“今夜叫厨房弄个菊花锅炖羊羔。”陆重霜忽而道。“想吃。”

“喏。”葶花垂首,继而侧目又朝身后人递去眼神。身后人趋步走了一段路,又叫粗使丫头快跑去尚食局传令,然后丫头传给尚食局的小奴,小奴禀报掌膳,掌膳传给司膳,司膳请令尚食。

“对了,葶花。你家里的事,如何了?”陆重霜漫不经心地问。

葶花顿了顿,答道:“劳圣人挂念,不过是点琐事,已经处理完了。”

“那就好,毕竟我可不能没有你。你走了,宫内不知要出多少纰漏。”陆重霜笑笑,似是心血来潮才提了这么一嘴。

葶花垂首无言,双脚跟随的步伐急了些。

按规矩,清扫窑子这类的小事没必要叨扰圣上。四海八荒的政策都等着女帝定夺,天子脚下查杀几个贱奴,哪里轮得到送给圣人过目?故而京兆尹的文书呈上来,不过多几个字。

难就难在夏鸢知道了。

皇城内,每个人都得是谁的人。

葶花是圣上的人。

顶着女帝的名号为自家谋私情,此罪可大可小。

故而葶花命自家的仆役暗地里给沉念安传信,求她从中周旋,替自己在前朝向夏宰相卖个好,这几日又明里暗里地给陆重霜吹风,帮夏文宣复宠开开路,以来告诉夏鸢,她在前朝后宫都是说得上话的人,比起告发她,弄得大家结梁子,不如卖个面子给她,日后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表完态度,葶花遣心腹给夏鸢送去一盒进贡的老沉香。不多久,京兆尹那头稳妥地帮她将事情办完,葶花高悬的心才勉强放下。

夏鸢,夏鸢······

唉。

一干人行至寝殿。陆重霜脱下防风的外披,露出手肘穿戴的金镯,她吁了一口气,坐上软塌。屋内熏得暖暖的,烧尽的龙涎香甘甜微酸,入了秋,天黑得早,风灯一个接一个挂上,照得廊道恍如白日。

尚食局的女官托着餐盘进屋,屈膝行礼,继而轻手轻脚地架上烫羊肉的青铜小炉,高汤内窝着洗净的野菊花,水一沸,清香阵阵。

葶花立于一侧捻袖布菜。

“去拿点酒来。”陆重霜开口。

“陛下,今年西凉进贡的葡萄酒,先帝余下的量并不多。存货一半分去了帝君殿内,又一些储藏在内侍那头留作日后打赏,这儿有得不多。”葶花拿过小碗,为主子舀驼蹄羹,“您要是想喝,得派人去帝君那儿问问。”

陆重霜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没作声。

她沉默半晌,方说:“罢了,我正烦他。”

“那婢子遣人去热壶米酒来。”葶花福了福身子。

陆重霜闷声吃了会儿,又叫她:“葶花。”

“婢子在。”

“你跟我这么多年,我还是很疼你的。”陆重霜说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直盯着葶花。“有些话、有些事,长庚不能说、不能做,你说了做了,我也不会怪罪。”

后院的一些琐事,报不报,全看女官与内侍。久而久之,便滋生出一条赚钱路,想出头的公子们借自己院内下人的手,用仆役间孝敬的名头,撒下大把金银,换取几句看似无意的提及。

圣上是明眼人,对这种无伤大雅的贿赂,大多一笑而过,算作女官们俸禄外的甜头。

眼下陆重霜点了这么一句话,葶花晓得是自己做得略微过界了。

葶花顿了下,斟酌词句后,开口:“前夜帝君吐了一晚,他殿内的人怕太医署怠慢,来求婢子去请太医。圣上是没看过,人结结实实瘦了一圈,怪吓人的。”

“太医署哪来的胆子,敢怠慢帝君?”

“宫内多是趋炎附势的人。听婢子的几个属下说,那日您前脚与帝君吵了,风声后脚就传了出去,短短几日,数不清多少公子赖掉了请安。”

陆重霜冷哼。“不分尊卑的狗奴才,都欠教训。”

“帝君清贵,想来自圣人登基后,暗地里也担了许多惊,受了许多怕,”葶花眼角的余光探查着她的脸色,话音平淡。“他毕竟是一路跟着您过来的,总这般僵着,对您也不好。”

“这话要同他说,是他非要怄气。”陆重霜不似动怒,手中筷着挑着切成细长条的羊羔肉。“怎么,你要朕哭花了妆跑去他殿内求和?呵。”

“婢子不敢,”葶花道。

陆重霜没再说话,沉默中只偶尔听见碗筷相触的细响。

入夜,她本打算歇在寝殿,临时起意又招来长庚,改道去了骆子实的住处。

葶花与前来的长庚打了个照面,彼此客气地欠身行礼一番后,她带着几个女婢顺着小路往屋里走。一路寂寂无声,唯有树影摇动,她走着走着,抬头望,银月半弯。

陆重霜找骆子实,更像是烦闷了想要有人陪。

她拆了首饰,发髻蓬松着在屋内四处闲逛,有的没的同他说闲话,走厌了便坐下来,翻他白日抄的书,仿佛一只捣乱的猫,东看西看,理直气壮地乱翻,觉得没趣了就随手一丢,骆子实跪坐在她身边,心痛得“哎呀啊呀”直叫唤,黑亮亮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她。

陆重霜歪着身子,搂住他的脖颈往下一揿,懒洋洋地仰面吻他,舌尖勾着他的小蛇般四处游走,微凉的一双手探进他的衣摆,来回爱抚着胸口,直到指尖发暖。骆子实搂着她的腰,面颊蹭着她的鬓发,低沉地哼了哼。

“困了,”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刻,陆重霜冷不然抽回手,推开他。“睡觉去。”

亲也亲了,摸也摸了,结果她冷不然没了劲头,打了个哈欠要睡,骆子实爬上床,是有苦说不出。

帷幔外,长庚依次吹熄烛火,屋内逐渐陷入抹不开的夜色之中。那玩意儿直杵着,甚是难受,骆子实侧身,膝盖微开,他睡在外侧,眼神钻过帷幔的底端,能看到风灯的投影落在地上,晃啊晃,晃啊晃。为了不去想那些事,他开始数起灯影晃动的次数,一次、两次、叁次、四次……恼人的悸动终于散了个干净。

夜里湿气重,数久了,面颊有些发冷,骆子实躲在被褥里搓搓手,将掌心挫热乎了,再抬上去揉脸颊。

“还不睡吗?”陆重霜阖着眼,问。

骆子实翻过身,下意识反问:“吵到您了吗?”

“不是你动来动去吵得我睡不着觉,难道是我发病,半夜叁更要和你闲聊?”陆重霜睁眼,神态讥诮。

骆子实舔了舔嘴唇,眼神在一片幽暗中偷偷瞥向她,不敢吱声。

“都怪你,睡不着了,”陆重霜说着,五指探过去,揪了下他的脸颊,“过来,陪我说说话。”

骆子实依言,挪动身子凑过去,她也挨过来,两人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阵阵的呼吸。陆重霜靠着他暖和的身子,蜷起身,双足挤进他的腿间。

“你这几日去给帝君请过安吗?”陆重霜问。

“昨日才去过。”骆子实答。“今早帝君说他父亲要来,特意免了我们的请安。”

陆重霜沉默片刻,又问:“他,怎么样?”

骆子实道:“旁得没什么,就是身子总不舒服,太医署的人来了又来,也不见好……在屋里闷了那么久,关都得关病了。”

“还是文宣是会做人,一个两个都为他求情。”陆重霜呵得一声轻笑,想了想,又收敛了虚浮的笑意,轻轻道。“子实,我也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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