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2 / 2)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些辩解或抱歉是多么得苍白无力。
她摸索着攥紧背包和外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桌上那两碗大排面还隐隐地冒着热气,旁边那一桌的夫妇好奇地看了看祝嘉译。他仍坐在座位上,出神地盯着面前这两碗面。
“砰”地一声,又有一束烟花蹿上星空,坐在面对运河方向的老先生不禁露出一种惊喜的表情,仿佛这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烟花。他伸手招呼坐在他对面的老太太,两人靠近蒙上了一层雾气的玻璃窗,欣赏着这副难得的美景。
忽然,老先生觉得背后有一阵风掠过,等他回过神来往后看的时候,背后那张桌子上已经空无一人。而那位美丽优雅的老板娘,正站在吧台后面笑着骂道:
“干什么,以为装吵架就可以不给钱啊……”
门帘一掀开,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这多少让蒋谣清醒了一点。头顶的夜空中,五彩的烟花绽放着,就像是一个璀璨的梦。雪还没有停,但是比刚才小了一些,她沿着运河往前走,那并不是旅馆的方向,因为她现在根本也不想回到那曾经充满了快乐回忆如今却又让她难受的地方去。
脚下的雪已经渐渐积了起来,每踩一步都会留下一个脚印。街上的人并不比她以为的少,她不敢抬头看他们,好像怕被看到自己脸上的窘迫,也怕看到他人脸上的快乐。她只是沿着运河往人少的另一端走去,至于那是什么地方,她要去哪里,其实根本就没有答案。
雪打在脸上,有点冷,但最让她难受的,是睁不开眼睛。就好像,生活让人变得无助,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无望。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想到了王智伟,想到他辞世前不久的某个夜晚,躺在病床上对她说的那番话。
事实上,从她开始知道他的病情,并且决定留下来照顾他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又进入了另一个阶段。之前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已经烟消云散,直到这个时候,蒋谣觉得自己才能更客观、更冷静地去看待婚姻,看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做……”某天晚上,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王智伟忽然说。
“我知道,”她说,“但我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无谓再多想那些有的没的。”
“如果我们离婚,”他重重地咳了几声,有些虚弱,“你跟他在一起……你会快乐很多……”
“我们也曾经快乐过,”她看着他苍白的脸庞,说道,“但是后来不是一样变得痛苦吗?”
“……”他说不出话来。
“这个世界上,人与人的关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说到这里,她垂下眼睛,看着手中削好了皮的苹果,“所以人也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快乐,而忽略那些更长久的东西。”
王智伟看着她,借着医院那昏暗的灯光看着她。她在他脸上看到一种,很复杂的笑容,既有愧疚、无奈,也有感动和欣慰。那一刻,蒋谣知道,自己留下来并不是为了得到他的感谢,然而看着他此时的表情,她忽然认为,自己的选择也许是对的……
就在她还沉浸在那片对过去茫然的回忆中时,肩膀上忽然传来一股沉重的力量,然后,她整个人被人从后面扳了回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祝嘉译简直是在吼,“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会决定要不要留下来,这应该是我的决定——不是你的决定!”
她看着他,还有些茫然,好像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好像头顶上飘下来的雪将她与现实世界隔离了开来,她忽然有点没办法分辨,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喘着气,还是……只是她的幻觉。
雪还在不停地下着,没一会儿,就在祝嘉译头顶积了薄薄一片。蒋谣看着那晶莹的雪花,淡淡地开口道:
“你留下来,然后呢?”
他蹙着眉头,像是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每天安慰他,然后再去你那里找安慰?”她看着他,心底有一丝隐隐的痛,既不是为王智伟,也不是为祝嘉译,而是,为了那些艰难岁月里的自己,“这对你公平吗?”
“……”他看着她,不再说话。
“你说这对你公平吗?!”她也是用吼的。
他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很久很久之前,在她记忆深处,才会有的表情。
她颓然叹了口气,说:“祝嘉译,我不是说,要你原谅我。我知道,我要是一开始就认真对待你,我要是一开始就选择放手、选择离婚,可能之后就会完全不一样……”
“……”
“但有的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想,”她抹掉不住地从眼眶滑落的泪水,哽咽地说,“就因为我最初犯下的错误,我就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吗?我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啊,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情愿你像对待一个陌生人那样对我,也总好过……”
说到这里,她忽然再也说不下去了。哦……她想,其实她说的这些,也都不是理由,都只是借口,为她当初的自私所寻找的借口。
“我很累,”当这句话终于说出口的瞬间,她感到自己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一般,“我真的觉得……很累。”
她抬起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以为他会不屑,以为他会说这是她自作自受……然而他却没有,他只是皱起眉头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忽然叹了口气,低头吻住了她。
☆、31.十一(上)
蒋谣是被手指上冰冷的触感惊醒的。
黑暗中,她睁大眼睛,脑袋里还是一片混沌,但是昏暗的灯光下,她看到的是王智伟的脸。那是一张,早已了无生气的脸……
他的手指微微地弯曲着,那么无力,然而他的皮肤还是紧紧地粘着她的皮肤。然后,她听到他用一种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谢谢……”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惨白的白炽灯光下的他的脸。
她忽然觉得,他似乎是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对她说这句话。说完,他便放心了。
她又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倏地站起身,浑身发抖地走出病房,来到门口的护士站,对坐在里面的护士说:“36床好像……”
说到这里,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而且,她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值班的护士似乎是常常经历这样的事,拿起桌上的听筒跟电话那头的医生说了几句,然后迅速走进了病房,在这整个过程中,护士始终是面无表情。没过几秒钟,医生也来了。
蒋谣站在走廊里,这里的灯光也很暗,跟白天不同。她不敢再进去,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她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整栋住院大厦内的温度一年四季都维持在25度,然而此时此刻,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过了一会儿,那个值班的护士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对她摇了摇头,然后便回到护士站去打电话。
她依旧站在走廊里,脑中一片空白。她好像想到了很多事,以前的、现在的、将来的……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有几个病人家属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大约是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他们只是站着,默默地、不着痕迹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怜悯。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什么也没想,她只是觉得,解脱了……
蒋谣倏地睁开眼睛,黑暗中,她睁大眼睛,试图辨认眼前的一切。
一股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耳后,让她不由地缩了缩肩膀,这是一种本能反应,说不清楚到底是害怕,还是……茫然。
随着那股气息在她耳边响起的,是沉重的呼吸声。她起初以为是呼吸声,可是后来,她意识到,那其实是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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