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路人甲 第5节(2 / 2)
端秀执意不讲,娉婷也只好作罢,二人伴着隐约的鸡鸣声沉沉睡去。
梦里娉婷见到了人首蛇身的白娘子,就跟女娲娘娘一样,她随着她一起去了那烟雨弥漫的西湖断桥……
第二天,本来打算吃完早饭就继续讲故事的,谁知吕氏让人来叫走了端秀,娉婷一人独坐无聊,便打算与昨天一般,跟人分享她肚子里还热乎的精彩故事。
娉婷着实有几分天赋,端秀给她讲的,她基本能模仿个□□成像,她又比端秀格外多了一份活泼机灵,讲述间,手脚并用,配合丰富的面部表情和惟妙惟肖的拟声,真是结合了端秀和说书先生的各自长处,虽还稍显稚嫩,却也足够打动听众,成功把兄弟们带入了到了故事的世界里。
“小七,你在胡说些什么,你这是从哪儿知道的,女孩子家家成天混在男孩子堆里干什么,还跟人说些什么鬼怪妖精,这你也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说,你是要做说书先生啊,教人知道了,准得笑话你碎嘴子,你还要不要名声了,还不快跟我进去”众人正沉浸在那奇妙的氛围里,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周围安安静静,只能听见娉婷抑扬顿挫的声音,忽然插进来一道尖锐的女声,顿时把大家都惊到了,小胖子还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只迷茫的望向来人,一脸呆相,显然还没从那故事情节中脱离出来。
五姐也是碰巧遇到了,她想着自己前儿个才告诫过小七不要混在兄弟堆里,她却只当耳旁风刮过,今天又跟弟兄们玩到了一处,满室的弟兄都围着她,看她在那跟个乡下泼妇一样比手画脚的,只觉得她辜负了自己一片苦心,压根不把她这个姐姐当回事,不由十分气恼,便出言训斥了两句。
却压根也没管娉婷说的是什么。
其实都是自家兄弟姐妹,说说笑笑又怎么了,就算小七行为有些不够淑女,可也是一时的,谁还能时时端着做淑女呢,这样偶尔的活泼不才更显得可爱么。
而且他们昨天听她说了那个画皮的故事,简直太好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一起议论来着,就连梦里,也出现了那美艳非常的画皮鬼……今天听说她有新故事讲,自然期待万分,果然,即便是耳熟能详的《白蛇传》,在她口里讲出来,硬是比那戏曲、评书多了一份别样的味道,更能吸引他们。
正听到紧要出,偏五姐出来扫兴,娉婷不好与姐姐拌嘴争辩,有人却不忿了。
娉婷一母所生的哥哥看五姐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斥责自己的妹妹,而且话里话外的说他妹妹德行有失,小年轻正是血气方刚,不服管教的时候,如何忍得下去,因此很不高兴的站出来说,“五姐,你这话也太重了吧,小七不过是跟咱自家兄弟们玩笑而已,怎么就败坏名声了!难道连自家兄弟也要当贼一样防着避着吗,你要不爱跟咱们碰面你就自个儿回内院去,管的着别人吗?”
“你还好意思说,一定是你拿回来的那什么报纸惹得祸,上面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就一股脑的拿给小七看,弄得她见天往你们堆里扎,性子都野了,那花花绿绿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书,看多了还不教坏了她!”
端秀随吕氏见完客,便在丫头的带领下来找娉婷。
结果还没出院内呢,就听见好大的争执之声,眼见着两边就要吵起来了,顿时悔得不行:她可真没想到这位表姐能古板到这个地步,她莫不是“程朱理学”的开派人转世吧,不过是一个故事而已,而且她在讲的时候也很注意了,考虑到娉婷的年纪,别说那些稍微血腥、恐怖、艳情的情节,就连男女主的亲昵互动,她都给都有意识的做了删减,自认为没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任谁听了也只能说好、说妙,偏她要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简直是个刺头哇。
其实端秀和大家一样都弄错了重点,对于五姐这样的人来说,娉婷讲的什么故事不要紧,即使她讲的孔孟之道,五姐也会觉得她不安分守己,因为那就不是女子该做的事情,只有跟她一般每天关起门来绣花那才是淑女的本分呢。
端秀不想因为自己惹得娉婷被骂,也不想让《绣像小说》无故背锅,便想站出来承认这故事是自己说给娉婷听的,想来对着她这个客人,五表姐还能客气些吧!
刚想开口,却听有人笑道:“你说的是那《绣像小说》报吧!这可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相反,是个大大的好东西呢!这《绣像小说》可是著名的学者大家李伯元先生主编的,里面都是些时事描写、朝堂针砭、革新激励的热血好文章,写文的也都是社会上有才有名的人,你说的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都是话本绣像,专门给你们女子和小孩看的,让你们即使读不懂文章,看图也能知道它的大概意思,现在上海凡是读书识字的人,就没有不看它的,就连那些太太小姐们也都争相阅读,唯恐落伍了,我想着咱们这样闭塞偏僻的地方是肯定买不到的,所以特地搜罗了它发行的期刊,带回来给你们姊妹看,也让你们能够知道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变化,多长些见识,不做井底之蛙,也好跟城里人一样,与时俱进嘛!”
五姐见大哥也站出来为小七解围,心下好不自在,但她也不敢与大哥论长短,脸上一红,又没人给个台阶下,心里那些不自在霎时又化作一股老羞成怒,只能梗着脖子道:“大哥你倒是好意,可那些家国大事与我们女孩儿有什么关系,咱们又不一样,看了报纸还能去考状元做官不成,咱们女孩儿最重要的就是名声,只要守好自己的本分,学些端庄贤淑,任这世界再怎么变也是不怕的!”
说完便硬拉着娉婷回了内院。
嗣穈自然也没机会问出这故事改编自何人之手了。
第十章 废科举
待他们走远了,兄弟几个才重又坐下来闲话。
“哼,五姐真是讨厌,她以为自己是菩萨啊,管得真宽,害的我们故事都听不成!”小胖子撇嘴,一脸不忿。
刚刚出声辩白的青年也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哎,我这次去了外面才知道咱们这里有多封闭,明明咱们与沪市隔得也不远,却真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了!”
穈嗣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大表哥,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呢,那个沪市真有那么好么?我二哥现就在那儿开油粮铺子,每每回家,也直说那里气象万千,极度繁华,完全不同于我们这边,他还建议我明年跟他去那边的新学堂里求学呢!”
“哦,那你可别犹豫,一定要跟你二哥去,咱们徽州的男孩子自古就是‘十三四岁往外一丢’的,你也到了该外出历练讨生活的时候,不过我往常就听人说你是个极会读书的,也不知你自己是个什么章程,恐怕你们家是想着要你中进士考状元的,依我看这恐怕就难实现了,你可能不知道,这几年到处都在闹着要变革,教育行业更是来势凶猛,从前年开始,直隶总督袁世凯、盛京将军赵尔巽、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周馥、两广总督岑春煊和湖南巡抚端方等一批高官就不断的联名上奏,要求朝廷取消科举考试,广开学堂,广纳新生,多学格物,不学八股,听说老佛爷已然恩准,只待来年便要正式下谕废除科举了!”
周围的小年轻们都听得目瞪口呆的,科举居然要废!
至隋唐开科取士至今,科举已然存在了1300多年了,那就是一架通往上层社会的天梯,天下读书人无不梦想着有一天能通过科举登上天子堂,站在权利的最高峰,执宰天下,实现鲤鱼跃龙门的梦想。
现在居然要废掉这座天梯,可问天下千千万万读书人答应不答应呢。
其中一个年纪略长的青年便忿忿的说道:“这怎么可能呢,科举一途是多少人立命进阶的所在,更是关系到□□国生,怎可轻易废除呢!五年前,那康、梁贼子伙同其乱党,搞的什么戊戌变法,提出废除八股改试策论、停止武举并开设经济特科等的改革措施,结果怎么样,他们那维新变法不过持续了百来天,便被朝廷禁绝了,多少人在菜市口断了头,又有多少人被牵连下狱,就连康、梁至今也是流亡海外,不敢露面,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而已,结果不仅科举一切照旧,武举考试甚至还恢复了他们的“刀弓石”科目,所以依我看,这科举是绝对废不了的!”
青年说完,周围一片点头附和之声,纷纷表示大表哥这是危言耸听,那些道听途说的消息不必过于在意。
那位大表哥心知跟他们是说不通的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新闻了,他们居然还拿来说,这些年又出了多少变化,有了多少新闻,他们却是一概不知,仿佛还活在几十年前呢。
正如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他们从心底里就不想相信这件事会发生。
他现在看他们就真像看一群井底之蛙,虽然比喻刻薄了些,却也是事实。
不过两年前,他与他们也是一样的井底蛙,平日里只管闷头苦读,在这封闭的山村里,“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很容易了,他们既没有主动开眼看世界的想法,也没有了解时事变迁的途道,哪怕外面都天翻地覆了,这里却始终十年如一日的平静,教人如何不愚昧无知呢。
幸而他被送去了上海的新学堂求学。
这两年在上海的见闻,足以重塑他的三观和思想,他见得越多,学得越多,就越是忧心如焚,就像每一个热血青年一般,为大清朝的未来、为这个风雨飘零的家国而深深的忧虑,可回到家乡,他却仿佛进了世外桃源,不,是进了逃避的龟壳,是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了沙子里,有种无知是福的感觉。
大表哥越发觉得学堂先生言之有理,若想国富民强,大清必须不断的进行革新和学习,就像日本国一般,兴教育、办学堂,从根本上改变老百姓们的愚昧无知,教大家都能与时俱进。
看看他的兄弟姐妹们吧,只因自己无从了解外面的世界,便天真的以为外面的世界同他们这小乡村是一样的,男人还是要读书做官、光耀门楣,女人们还是要裹脚守贞、贤惠为要,殊不知大城市的人都已经漂洋过海,去他国求学,寻求救国方式,女人们也已经穿着洋装、踩着高跟鞋出来交际工作了。
只可惜他们这儿实在太过封闭,群山环抱,土地贫瘠,民生凋敝,保守守旧,难与外界通信息,连份报纸也难以看到,如何让这些人转变观念!
大表哥正有些悻悻然,却见表弟穈嗣出声说:“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三年前,朝廷不就下诏永远停考武科了吗,而且乡试和会试等均试策论,也不再用八股程式命题了,同时,朝廷还在考试中增加了政治、历史、地理、军事等适应时代需要的科目,严格说起来,科举已然被废了一多半了!大表哥在外面见多识广,此番论断必然不会是空穴来风的!”
说完穈嗣便期盼的看向大表哥,希望他能再多说一些外面的新闻。
大表哥却不想对此过多争论了,毕竟明年就能看到结果如何了,事实总是比道理更能服人的。
倒是这小表弟,真教他刮目相看,虽欠缺了些见闻,可那眼界却一点也不窄,颇有几分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的运筹帷幄之能啊,怪道大家都叫他穈先生呢,果然有几分本事,将来必定是个人物。
笑着揭过了这茬,大表哥转而说起别的:“那沪市的繁华热闹我是说不尽的,就说我当初第一次出门,一下火车,喝,那满街都是红头发绿眼睛的洋人哪,男人穿西服皮鞋,头戴高帽,明明身强力壮,却还在手里拿根拐杖!女人更不得了,穿着露胳膊露胸的洋裙,就那么在大街上挽着男人的胳膊走路,啧啧,那里出门不坐马车,坐小洋车,坐电车、黄包车,坐车的时候,人人都在看报纸!”
讲到这里,大表哥对穈嗣道:“你也可以看看我带回来的那《绣像小说》,反正家里姐妹是不会看了,还不如你拿去,起码懂些外面的规矩,万一去上海了,也不至于抓瞎怯场。”
穈嗣心头狂喜,对于爱看书的他来说,这可算是这趟走亲戚最大的收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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