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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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先生。”雅各布说。

“记住,”牧师对孩子说,“你是一个奇迹。所有的生命都是奇迹。”

安吉拉·约翰逊

她已经在客房里被锁了三天了。这里的木地板倒是很漂亮,所以他们给她送饭进来的时候,她都尽量一滴汤汁也不洒,因为她不想把地板弄脏,而且只要她做错一点事,都会加倍受罚。安全起见,有时候她还会到隔壁卫生间的浴缸里吃饭,同时听听她父母在一墙之隔的卧室里说什么。

“他们怎么还不来把这东西带走?”她父亲说。

“我们一开始根本就不应该让他们把她……这东西带来。”她母亲回答道,“都是你的主意。要是让邻居们发现了可怎么办?”

“我觉得蒂姆已经知道了。”

“怎么会呢?他们带它来的时候都那么晚了。难道他深更半夜还不睡觉,可能吗?”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要是让公司发现了这事,简直难以想象。都是你的错。”

“我只是想弄明白,”他说,声音温柔下来,“它看起来那么像……”

“别、别再提了,米切尔。别再说了!我又给他们打过一次电话,他们今晚就得过来把它带走。”

她坐在墙角,双腿蜷缩在胸前,哭了起来。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抱歉,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这都是怎么回事。

她想知道他们把她的梳妆台、她的衣服,还有她那么多年贴在房间四面墙上的海报都弄到哪儿去了。墙面刷了一层柔和的涂漆——红色和粉红混在一起的颜色。那些图钉留下的洞眼、胶带纸的痕迹,以及门框上标志着她每年长高的铅笔痕迹……所有这些都不见了。墙上的漆把它们全盖住了。

当房间里人太多、空气又不流通时,人们总不免会揣测发生悲剧的可能。噪音渐渐平息下来,从教堂的前门开始,沉默像病毒一样迅速蔓延到人群当中。

彼得斯牧师真像西奈山一样高大宽阔,露西尔想。他站直身子,双手叉腰,温和地静候着,他的妻子躲在他的身影中。露西尔伸长脖子,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魔鬼已经等不及了。

“喂,喂,劳驾,不好意思,嗨,你还好吗?劳驾,不好意思。”

这几句话像魔咒一般,人群听到这几个字就自动分开了。

“不好意思。嗨。你好吗?不好意思。嗨……”说话的声音温和而忧郁,彬彬有礼且意味深长。声音提高了,或许是因为周围更安静了,直到这几句话像咒语一样盖过一切声音。“不好意思。嗨,你好吗?劳驾,嗨……”

毫无疑问,这些话训练有素,肯定出自政府公务员之口。

“下午好,牧师。”贝拉米探员语气温和,说话的同时已经分开了拥挤的人群。

露西尔叹息一声,悄悄呼出一口气,她甚至都没意识到刚才自己一直是屏着气的。

“夫人?”

他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和他送雅各布来的那天穿得差不多。那跟人们常看到的公务员穿的西装不同,露西尔觉得这一身更像是好莱坞明星、脱口秀演员以及其他舞台名人常穿的那种衣服。“我们的小伙子怎么样了?”他问,一边向雅各布点点头,他的微笑还是那么方方正正,就像一块刚切割好的大理石。

“我很好,先生。”雅各布说,牙齿上还沾着糖果。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他整了整领带,虽然领带并没有皱,“我真是太高兴了。”

士兵们已经到了,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那样子简直像在玩扮士兵游戏。露西尔甚至觉得,就算他们绕着讲坛互相追逐嬉闹也很正常——就像雅各布和汤普森家的男孩过去经常干的那样,但是挂在两人屁股后面的枪可是真家伙。

“你能来,真是太感谢了。”说着,彼得斯牧师和贝拉米探员握了握手。

“怎么会不来呢?谢谢你等着我,你这里可真来了不少人。”

“他们只是好奇,”彼得斯牧师说,“我们都好奇。你有没有……应该说调查局,或者整个政府机关,有没有什么话要说的?”

“整个政府机关?”贝拉米问,脸上还挂着微笑,“你过奖了,我只是个普通的穷公务员而已。一个黑小子,来自——”他放低声音,“——纽约。”他说,就好像教堂里和镇上的所有人都没听过他的纽约口音一样。当然,刻意突出这种口音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南方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大会终于开始了。

“你们都知道,”彼得斯站在教堂前开讲了,“我们现在生活的时代只能用有趣来形容。我们蒙受恩典,得以……得以亲眼见证如此的惊喜与奇迹。我没说错,的确应该这么说——惊喜与奇迹。”他一边说一边踱着步子,每当对自己说的话有所怀疑的时候,他就会这么做,“这个时代就好比《旧约》中的场景再现,不仅拉撒路自己从坟墓中站起来,而且,看起来,他还带着所有人和他一起来了!”彼得斯牧师停住不说,擦了擦脖颈上的汗水。

他的妻子咳嗽起来。

“有事发生了,”他突然提高了嗓门,教堂里的人都吓了一跳,“确实有事发生,虽然个中缘由我们尚未明了。”他伸出双臂,“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应该如何应对?我们应该害怕吗?这是一个怀疑的时代,遇到不确定的事而感到害怕也是很正常的,但是恐惧又如何?”他走到露西尔和雅各布的座位边,脚上那双硬底鞋在紫红色的旧地毯上滑了一下。他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笑着低头看看雅各布。

“我们要用耐心克服恐惧,”他说,“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一定要提到耐心这个意思,牧师暗自提醒自己。他牵起雅各布的一只手,停了一会儿,直到确信时间够长,这样那些站在教堂后面的人就算看不见他的动作,也会有人告诉他们牧师做了什么,又是怎样牵着孩子的手,耐心跟他说话的。这个男孩可是半个世纪前就已经死了,而现在却突然出现在教堂里,就在十字架的阴影下,平静地舔着糖果。牧师环顾整个房间,众人的眼睛也都追随着他的目光。他在看教堂里其他的复生者,挨个看过去,这样大家才可能明白,目前这些人已经是个不小的群体,尽管人们起初还不知道他们就在教堂里。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想象出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且有必要让人们明白。

彼得斯牧师知道,耐心这东西,对所有人来说都很难理解,当然,真正实践起来更不容易。他觉得自己其实就是最没耐心的人。他说的话都没有意义,无关紧要,但是他还得为人们服务,还要履行自己的职责。他现在不能老是考虑她。

他最后站直身体,把她的面容从脑子里完全驱除出去。“生活中有无数种可能,但可怕的是,这样一个万事存疑的时代,轻率的想法和轻率的举动更加多见。你只要打开电视,就能看到人们有多么害怕,看到他们的疯狂行为,都是出于恐惧。

“我并不愿意承认我们都害怕,但事实的确如此;我并不愿意承认我们都很轻率,但事实的确如此;我并不愿意承认我们都想做一些不该做的事,但这就是事实。”

他脑海中出现一幅画面:她伸展着四肢,仰面躺在低处一根又粗又厚的橡树枝上,就像一只山猫。那时他还是个小男孩,站在地上仰头看着她,看着她的一条胳膊垂下来,在他眼前晃悠。他当时害怕极了,害怕那高度,害怕她,害怕她带给他的感觉。他害怕自己,跟所有孩子一样。害怕……

“牧师?”

是露西尔的声音。

那是一棵粗壮的老橡树,穿过华盖的阳光,湿润的青葱草地,还有那个年轻的姑娘——这一切都消失了。彼得斯牧师叹了口气,空空的两手在胸前交握。

“我们拿他们怎么办呢?”站在教堂中心位置的弗雷德?格林大声问道,大家都转过头去看着他。他摘下破旧不堪的帽子,扯了扯卡其色的工装衬衫。“他们不应该存在!”他接着又说,嘴巴使劲向两边咧着,像一个生了锈的信箱。他的头发早就掉得差不多了,鼻子大,眼睛小,早在多年前,这样的五官组合就让他看起来尖刻而凶狠。“我们该拿他们怎么办?”

“我们应该耐心一些。”彼得斯牧师说。他想着要不要提一提教堂后面的威尔逊一家,但是那家人对阿卡迪亚小镇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所以,眼下最好还是对他们视而不见比较好。

“耐心?”弗雷德睁大了双眼,浑身一阵战栗,“魔鬼已经站在我们家门口,你却要我们耐心?此时此地,你竟然想让大家耐心,已经到了终结的时刻了!”弗雷德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彼得斯牧师,而是看着人群。他转了一小圈,把人群聚拢到自己身边,这样大家都可以看到他的眼神。“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要耐心!”

“等一下,等一下,”彼得斯牧师说,“我们先不要说什么‘终结的时刻’,我们也不要称呼那些可怜的人为魔鬼。他们很神秘,这点是肯定的,甚至可以说是奇迹。但是当前,不管我们做什么,都为时尚早。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弄明白,因此绝不应该煽动恐惧的气氛。你们听说过达拉斯发生的事情了吧,那些遭受伤害的人——无论是复生者还是正常人,都离世了。我们这里不能允许这类事情发生,在阿卡迪亚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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