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347节(1 / 2)
孙策笑道:“看来伯宁对我知之甚悉啊,我们虽是初次谋面,却也算是神交之友了。”
满宠很感慨。“将军名满天下,景仰将军的人甚多,宠微不足道,岂敢与将军为友。”
“同道为朋,同道为友,虚名不值一提。我能有今日,挣得些许薄名也是运气,易地而处,伯宁未必不如我。”孙策谦虚了几句。“我用杜伯侯、郭奉孝,只是觉得他们能胜任,并非因为他们出于法家。实际上,我对法家并无好感,甚至批判多一些。”
满宠惊讶不已。在他看来,孙策所为大抵皆是法家路数,重耕战,抑豪强,不重诗书,又多用好法之人,本以为孙策对法家有好感,没想到孙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兴趣大增。
“愿闻其详。”
“法本出于军法。军中作战,讲究令行禁止,千万人如一人,所以令不二出,唯令是从。但这是非常态,能一时取胜,却不能长久如此,否则就是自取灭亡。再强大的军队也只能毁灭,不能创造。秦事太远,暂时不论,就以伯宁所行之事为例,你抓盗贼,抑豪强,能多垦一亩地,多产一粒粮吗?你做的,只是不让盗贼伤害百姓,不让豪强为祸乡里,可以减少损失,却不能增加产出。”
满宠若有所思,微微颌首。“如将军所言,则仕宦当为循吏?”
“能为循吏,对很多人来说已经不易,但仅有循吏也不够。循吏和酷吏只是手段不同,一个扬善,一个惩恶,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就算是天下皆为循吏,也不过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而已,他们本身并没有创造任何财富。”
满宠笑了。“我明白了,读书人当如黄氏父女一般为大匠,所以木学堂才是将军最看重的,讲武堂、本草堂皆在其次。”
孙策摇摇头。“伯宁,士农工商四民之中,你觉得哪个不可或缺?”
满宠几乎不假思索。“当然是士,士为四民之首。”
“可是农夫能耕种,百工能制器,商人通有无,士能干什么?”
“将军,话可不能这么说……”满宠沉吟着,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他想了想,又道:“将军的意思是说,士的价值就在于创造,所以士人皆应该去做大匠?”
“不然,大匠只是士的一种,也许是很重要的一种,但绝不是士的全部。但你刚才有一点说对了,士最大的价值在于创造。士不耕种,但士可以研究农学,让同样的土地种出更多的粮食。士不做工,但士可以研究木学,生产出更多更好的工具。士不经商,但士可以通过研究商业,制定出更适合商业流通的计划。”孙策抬起手,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士人吃农夫种出的粮食,用百工制造的器物,享受商人贩运的远之方物,然后又用自己的智慧帮助农夫、百工、商人,帮助他们取得更大的成就。”
满宠眯着眼睛,沉思良久,忽然笑了。“怪不得将军不喜儒士,原来是这个原因。”
孙策摇摇头。“我不排斥儒士,我只是反对把儒士当成士的全部。在我看来,儒士是士,大匠是士,名医也是士。独木不成林,独足难远行。只要能用自己的智慧为万民谋福利,都可以算作士,不必纠结于他是研究什么学问。”
“那法家、儒家并无区别?”
“如果都是为了利民,则没什么区别,区别只在于手段不同而已,相辅相成,不可或缺。伯宁惩治豪强,用的虽是法术,行的却是仁心,我觉得比那些姑息养奸的儒生要强。”
满宠大笑,心里说不出的熨贴,大有得遇知音之感。
两人说得很投机,一说就是半夜。
第二天一早,两人在亭外告别。满宠很惆怅。他与孙策一见如故,但现在兖州还是袁谭的,他又是袁谭辟除的从事,家人也在昌邑,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这么跟着孙策走。
“将军,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孙策拱拱手。“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遇到袁显思,你无须隐瞒,如实相告便是。袁显思名门之后,也算是有勇有谋,但他太高高在上了,不知民间疾苦,做名士绰绰有余,做一方牧守不如伯宁远甚。”
满宠尴尬地笑笑。这样的话,他怎么可能对袁谭说?这孙将军狡猾得很啊。
孙策又道:“伯宁,你将来是想像杜伯侯牧守一方,还是想领兵征战?”
“这有区别吗?”
“以伯宁的家世和能力,迟早会露锋芒,就算是在袁显思麾下,不失二千石。可是若想统兵数万,征战一方,非我不能用伯宁。”孙策看着满宠,嘴角微微挑起。“袁显思虽通兵法,却不如伯宁,伯宁难免有功高震主之虞,不能尽兴。我虽不才,却能为伯宁提供一方天地,任君施展。”
满宠笑而不语,心中却是一动,顿生向往之意。
第957章 心刺
孙策是最近这两年名头最响的少年英雄,兖州、豫州又接壤,满宠经常听到与孙策有关的消息,对孙策用人的习惯还是知道的,像杜畿与孙策一席谈便被授予荆州刺史印信这样的故事,满宠并不陌生。曾几何时,他也遗憾过自己为什么没能遇到这样的明主,现在听到孙策说出这句话,他一下子动心了。
他不敢奢求周瑜那样领数万大军镇守一州,能像吕范这样镇守一国,他就心满意足了。他听说过吕范的故事,据说他也是与孙策一见如故,很快就代理梁相,随即又得到正式任命。
相比之下,在袁谭麾下为将可不是一件易事。朱灵是袁绍派来的大将,程昱是王彧推荐的谋士,曹昂是与袁谭自幼相识的通家子弟,可他们都无法完全得到袁谭的信任,即使是辛毗也很难让袁谭言听计从。
也许孙策说得对,袁谭自己能力有限,不像孙策这样自信,所以他始终会提防部下,所谓强干弱枝,不管是法家还是儒家都奉为圭臬。
辞别了孙策,满宠匆匆赶往大营,一路上想着该怎么向袁谭解释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但全部说也不可能。他不觉得袁谭有那样的肚量。
武唐营离袁谭的大营不过二十余里,还没等满宠想好说辞,他就已经赶到了。看到战场这么近,满宠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袁谭也太大意了,斥候要侦察三十里是基本常识,袁谭居然不知道孙策昨晚就在二十里外的武唐亭,这得疏忽到什么地步?
袁谭正在前线。一天一夜的攻击之后,孙坚的营前尸体狼藉,连营堑里漂浮着尸体。夜里的战斗是辛毗指挥的,但袁谭也没睡好,此刻顶着黑眼圈,又累又饿,心情非常不好,看到满宠时有点无精打采,礼数虽然周全,情绪却不够饱满,看起来颇有颓丧之意。满宠不由自主将眼前的袁谭和刚刚分别的孙策比较了一番。孙策也是一夜未睡,但他看起来却精神抖擞。
“伯宁,昌邑出了什么事?”袁谭一张嘴,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连忙用袖子掩住,歉意地一笑。
满宠连忙将吕范率军入境的事说了一遍。袁谭原本心情就不太好,一听这个消息,顿时再添三分烦躁,下意识地一拳砸在案上,随即又觉得失态,想掩饰一下,便有些进退失据。满宠看在眼里,越发不安,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就把与孙策相遇的事情告诉袁谭。他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现在说比较好,这件事,袁谭应该最先从他这里听说,等别人提过,他再说就有掩饰的意思了。
但现在着实不是一个好的机会。
“使君,宠昨天在武唐亭借宿,遇到了孙策?”
“孙……策?”袁谭愣了片刻,猛地扭过头。“他昨晚在武唐亭?”
满宠点点头,静静地看着袁谭。
袁谭的脸色突然苍白,随即涨得通红,过了片刻又慢慢的变白。他喃喃说道:“孙策昨天在武唐亭?”
满宠暗自叹息,再次确认。过了好一会儿,袁谭才勉强恢复了从容。“他现在向何处去了?”
“向昌邑去了。他说他要夺昌邑,还要夺整个山阳。”
“他是这么说的?”袁谭瞅瞅满宠,眉毛渐渐扬了起来。“你们认识?”
满宠摇了摇头,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袁谭一直在看着满宠,眼神中既有疑虑,又有不安。他没从满宠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但他本能的觉得满宠没说实话,至少没有全说,还隐藏了一部分内容。
满宠看出了袁谭的怀疑,却无可奈何。他不可能将孙策对袁谭的有关评价告诉袁谭,尤其是关于能不能用他的那几句,否则形同要挟,会让袁谭更加恼火。他暗自叫苦,孙策太坏了,这是一根扎在心里的刺啊,扎进去容易,想拔出来却是千难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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