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回京奔波忙0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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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昭的官运福祸无常,颇有些难以言表。

登科自然光耀,结果不到半年就离京去做了县令。旧年沧州通判病故,好一番暗潮汹涌,正式补上的却是资历最浅的崔昭,背地不知道被嘲讽多少次高门出身就是不一样。崔昭只当一无所知,主动分管监修沟渠,有空就在外跑。

因赵知州意外亡歿,崔昭从权领安抚使,随着战事趋稳,渐渐不能服众。若非表兄卫骁冒了头,是现掌幕府的副统军,他恐怕落不到什么好。

崔昭深知自己头顶一摞弹章,处境尴尬,早早就开始准备交割,只等朝廷论定接任人选。待新知州终于到了地界,他按下手头事,亲自往驿馆迎,可惜对方应对颇为矜持。

兵乱方过,境内数县狼藉一片,旧人撸掉大半,后继正可从头发挥,稍用心些就不难做出成绩。

卫骁嘲他,“何必多事?你自诩清正,爽快脱手,旁人看来必有妖异,免不了疑心挖了坑。“

崔昭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笑道:“衙里待几日,知州就会知道我是最没心眼的好人,后悔没与我长谈一番。”

不出意外,得了卫骁好大一个白眼,“后悔又如何,人家又不会领情!”

上京相府论来是本家,崔昭别府而居十几年,只逢年过节踏足小住而已。他与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不熟,在学堂稍坐了会儿就托辞离开。

西院杂务交由常年随侍的执事,仆婢来往,无需崔昭费心。他随行带回书画数箱,原封不动放在书房,一应等他亲手整理。

日头微垂,云海荡出红灿灿的波澜,向天空尽头漾开褪色的余韵。一封信送到崔昭案头,自制的洒金笺,角落绘一枝梅,小小叁两朵,清淡灵巧,是他舅舅近些年格外顺手的风雅习惯。

卫恪的字迹优雅飘逸,语气一如既往轻快,闲闲几笔说了近况,又提卫骁在熙山,催崔昭面圣,千秋回侯府过节。

此时鼓声还未响起,城门离关闭还早,出发去熙山,赶着些,入夜也到了。崔昭略一掂量,从卷轴堆里抽出一本簇新的折页,叫人与官服等打包,再去牵马。

刚走出院门,崔昭就遇上了崔逊,见他眉眼欢快,显然一下午玩儿的顺心,“八娘没留你用饭?”

“十二叔刚从宫里回来,姑姑让我来请七叔一起。”崔逊看出他整装待发,有些惊讶,“七叔要往熙山?

“你明日也去,赶上哪顿就到祖父跟前蹭哪顿,千秋我们回侯府过。”

崔昭简单交代完就要走,被崔逊拦下来。千秋节不过叁四日间,入城时经过主街,远远就能看见天际巨大的灯轮。崔逊虽然心痒,不愿错过节日的繁华,但又忍不住为难,“是不是有点赶?”

崔昭偏过脸,长眉微挑,凤目笑意淡淡,不紧不慢道:“觉得太赶,也可以留下,晚些时候再随祖父回京,至于千秋家宴,我替你向舅舅告罪罢。”

他顿了顿,话声陡然透出几分萧索来,“你大病初愈就与我去了沧州,再没回过京,舅舅和舅母一向记挂得很。这会儿都长成小儿郎,还不得让他们看看?”

当初长房连遭不幸,叔侄二人被接去怀宁侯府抚养,崔昭坚持别府守孝,独居城南,崔逊年纪太小,留在家里照顾。卫恪夫妇膝下空虚,怜他身世不幸,可说千娇百宠,一时连崔昭也要靠边站。

崔逊依稀记得幼时在侯府众星捧月的日子,不免心生愧疚,“熙山不远,一日来回也够,我再不娇气了。”

崔昭这才满意,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嘱咐道:“八娘好心招待,席上说不定要喝酒,你记着分寸,别闹太晚。”

崔逊忙不迭点头。

熙山在上京东北,古来即是达官显贵的逍遥所在,先祖皇帝大修温泉离宫,常携宫嫔、朝臣来往,离宫之外宅邸林立,之后国朝式微,温泉宫便也衰落了。

先帝有腿疾,不耐寒凉,入秋往往就来熙山长住。今上常伴母亲左右,学得一样喜好,她从小是无拘无束的闲人公主,继承大统后脾性不改,发自内心热衷享乐,熙山于是再度兴盛起来,一路行来所见庄园,精致华美、古朴典雅各有不同。

月上中天,苍冷如冰,上京入冬狂风大作,熙山已落了两回雪,地上薄薄一层,映着光滢滢发蓝。

门房正烤火闲聊,听得有人拍门,赶紧去迎。见是一个年轻官人,有人正待问,旁边年长些的已认出来人身份,一迭声唤着七郎,引崔昭往一处堂屋去。

沿路游廊灯火通明,远处笙歌鼓乐大作,吵得崔昭一贯不耐烦听曲的耳膜隐隐作痛。幸而不多会儿,乐声就渐渐弱下去,待他推开门时,里厢已然恢复平静。

堂下坐墩尚在,屏风后隐隐有细碎的脚步远去,乐伎的背影模糊不清,鲜亮的裙衫影影绰绰。

上首歪坐的青年不过二十五六,一袭半旧松绿袍,挽起袖,面上淡淡,眼里漫不经心,一身随性不羁的落拓,身边酒碗、酒杯、牌戏等一应俱全。

崔昭路上以为他有客,环顾不见旁人,随口问:“一个人还那么大阵仗?”

卫骁恍若未闻,自顾自倒一杯酒,屈指敲了敲桌面,冷冷扬声:“阿昭,我可等你有半个月了,得先罚过。”

卫恪只一根独苗,模样肖似乃父,性子和斯文浑不相干,从小一看书就头痛,除了追着靖王学武和做将军梦没别的爱好。

卫骁有梦想,倒也有行动,十来岁偷跑去西北,卫恪大发雷霆却无可奈何,深感儿子无药可救,不能再放任外甥,从此对崔昭严加管教,终于成功将人领回文官之路。

表兄弟二人虽然相隔甚远,文武有别,但多年信件不绝,再见叙话喝酒,一如少时亲厚。

卫骁常年在军中,得上司魏国公与柳小将军的照顾,年纪一到牵线搭桥,连成婚都没耽误。调任宁边军后,和统军不对付,统军却也奈何不了他,只能远远打发了,求个眼不见为净。他性子一点没改,处得来的喜欢潇洒,处不来的大多反感傲慢。

崔昭从小与卫骁相处却十分舒心。卫骁是独子,对表弟怀揣无来由的责任感,面对他表现出了传承自父亲的好耐性。一个人两副脸孔,周围人啧啧称奇,到二人长大了,多的是人怀疑卫骁有大把柄落在崔昭手里。

崔昭顶着卫骁的冷脸,不慌不忙接过杯,一饮而尽后翻过手,“卫统军,如何?”

卫骁招人换席面,长眼愉悦地弯了弯,“还算痛快,坐吧。”又不甘心道,“知道你是空着肚子来,不然定要叫你喝叁海碗。”

崔昭见他又要续酒,出声制止,“今晚算了,明天还要面圣。”

卫骁嗤了一声,倒满推过去,满不在乎道:“休沐日请见,晚些也不打紧,你最好晚一些,去得太早,圣人还要烦不得清净呢。”

崔昭却有他的缘由,“早去早回,还要见阿翁。”

卫骁知道他不爱在崔府停留,心领神会不再劝,顺口道:“我近来留心了,明日政事堂轮到赵公留值,崔公在家。”

“圣人问你什么了?”崔昭问。

“先时上过一打折子,能说的早写完了,政事堂也定好处置,哪需要我多言?不过走个过场,轮到你估计也差不多。”卫骁懒洋洋说道,“对了,你来怎么不带阿逊?他多年未归,拖着不见太翁不大好。”

崔昭笑道:“表哥既忧我所忧,劳烦明日去接阿逊。我若中午还没回来,就领他往本家。”

卫骁一愣,顿时被他气乐了,“好啊,在这儿等我?你入宫回话,我做小侄车马,安排的挺明白!”

崔昭理所当然点了点头,对使唤卫骁没有一点愧疚,认真道:“表哥出面我才放心。”

“罢了,毕竟姻亲,我也该拜会崔公,府上总不至于吝啬我一口饭。”卫骁过了会儿,阴阳怪气地感慨,“好久不见崔氏大家风范,甚为想念啊。”

崔昭随意拂袖,掸开不存在的灰,“面前不就是,还没看厌烦?”

卫骁的桃花眼细细打量一圈文秀俊雅的崔昭,忽地笑了,“要不是你亲娘就是我亲姑母,我们一处长大,知根知底,凭现在说一句吞叁句叫人猜的做派,我就不喜欢。”

崔氏的过往溯源悠久,相府的如今煊赫炀炀,子弟生与斯、长于斯,难免自矜,即便是不太成器的,外表也是风雅出众的金玉,很能糊弄人。

卫骁之卫是昔时京兆着姓,败落到只剩他祖父卫琅一个微末旁支。他最烦人卖弄什么门楣,在崔隽等长辈跟前还愿意卖乖,对同龄人的做作深恶痛绝。

崔昭只笑笑,不再多言。

人人会变,十几年早面目全非,少时彼此看不惯的堂兄弟,前两年回京述职,照样能安坐一张席上平和言语。也就是卫骁打小横着走,从来不低头,事事却皆如所愿,因此永远无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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