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庙(1 / 2)
每月十五日,扬州东关街西边的一家淫店,便会有个说书人,在门首说些古今中外的风流趣事。
“都说龙王爷最灵,总施雨霖降甘泽,无欲无求护万物,要说无求倒是真,但无欲老夫不认同。今日老夫就来说说,因一场欲而出岔子之事。”
淫店且就是卖些闺中助兴之物的店。
那说书人估摸四十来岁,头戴漆纱方巾,穿着一件拖天扫地的衣服,一手拄着木杖,一手拿着折扇,在淫店门阶上站着。
门阶下,并排摆着三张一腿三牙的八仙桌。
先来者有位坐,后来者只能在桌后方延颈竖耳而站。
乔红熹路过淫店时,说书人才开场,她抹了一眼淫店,只见白净脸儿的小生坐了一桌,满脸皴皱的老生坐了一桌,花容月貌的妇人坐了一桌。桌上放着一杯高果子茶,一碟红花生,一盘儿凤仙橘,一壶中州的暖身枣儿酒。每张桌下,放着一盆烧着木炭的铁炉儿。
阶上的说书人忽就弓了腰,朝天深深地拜了三拜,道:“开说之前,老夫先朝天拜三拜,若哪点亵玩了神灵,还请神灵以雷声告知。”
话音一落,台下人欢然鼓掌叫好。
乔红熹望了望天色,尚有一点白光,索性也寻了一寸隙地站着,听说书人用一截舌头,讲述那风流趣事儿。
“记五百五十年前,龙王龙母化人形,携手出海巡凡间,凡间好物不胜数,其中有个欢喜佛,龙母一见脸儿红,龙王一见根痒痒,两相凡间成缱绻,龙母当夕怀龙趾,一怀便是二百年,龙趾迟迟不出宫,龙王取名为苍迟,名取讫时龙趾落,不想龙趾染凡气,半龙半人法力弱,深养东海三百年,法力仍是不长进,龙王上天问王母,为何苍迟不长进,王母捻指一呼法,道是苍迟是乖龙,不思行雨思窜匿,推其成乖龙之由,原是染了凡间气。”
说书人一口气呵完一个故事,天无响雷之兆,底下的小生斗胆儿,问道:“先生先生,何是欢喜佛?”
小生问完,从淫店里慢慢走出一个散着裤腿,头戴碧帻,手里捧着一尊玉琢欢喜佛的小厮,说书人以扇相指,道:“各位看官,此便是欢喜佛。”
欢喜佛一出,底下吸气声一片,乔红熹重睫看去,只见那欢喜佛男女两体抱持,下方紧凑成相连之势,她面色一红,悄悄撇过眼去。
说书先生弃了木杖,接过欢喜佛,一起坐到抱角床上,折扇一开,道:“乖龙乖龙,若以后乖龙承老龙王之位,那往后可是要滴雨不下咯。”
戏谑的辞气一转,说书先生挑挑眉,又道:“说起这欢喜佛,还有另一桩风流趣事。三十年前的扬州城里,有个寒窗苦读十年的小书生,在考前买了个欢喜佛,又上了花台,不想槐黄时就跳了龙门。正是:
扬州风流小书生,偷买羞人欢喜佛,怀揣一袋阿堵物,寻上香玉解裙带,手握一个紫金铃,龟缚一张香罗帕。扬州花台花奶奶,波俏粉面惹俏郎,一寸芳心随银去,素手轻解罗裙带,白腹兜住玉蟾裩,窄牝纳进夜夜香。紫金铃与香罗帕,玉蟾裩与夜夜香,两相同赴阳台梦,欢然续夜风流缘,被褥红浪几分春,春夜有限终将止,携手共抹琼脂冻,祝君槐黄跳龙门。”
在扬州东关街,十家酒务儿有七家酒务儿的门首,都摆着约一人高的栀子花灯,摆上这栀子花灯就说明这家酒务儿里可让男子当个郎君子弟,还是光明正大的。
有根无根,有银无银都爱上花台。
上花台不是什么伤面的事儿,饭后图淫欲,反倒是人之常情。
说书人一面说,淫店内一面有小厮送出巴掌般大的欢喜佛,还有话中所提到的紫金铃、香罗帕、玉蟾裩与夜夜香。
淫店老板亦出了门首,道:“各位看官,这些都是本店新有的妙物,仅有几件,先到先得。”
老板话一出,那些有银之人抢攘而上,将那些妙物一抢而空。
原来这位说书先生,就是淫店老板的托儿,打着说书的旗号挜卖这些溢了价的东西,倒是有几分头脑。
乔红熹咋舌之际,便听到有个姑娘问:“伏双伏双,你为何方才不打雷。”
拗项看去,那姑娘嘴中吃着馒头,头上簇带珍珠,身穿罗缎桃红大袖袄儿,香妃色罗缎裙,织金裙襕,模样十分波俏。
唤作伏双的男子见问,道:“蛮蛮,说书人所言似是荒谬,但却一句不假。”
虞蛮蛮复问:“伏双伏双,这紫金铃、香罗帕、玉蟾裩与夜夜香都是何物?”
伏双脸色一红,眼睛里光有些奇怪,能是何物,不过都是些床上助兴的春药罢了,他支支吾吾道:“蛮蛮,那是可助兴之物。”
“是助何兴?” 虞蛮蛮还是黑碌碌地问着。
“就是那个……”伏双梗着脖儿回话,摸着自己黑炭头似的发梢,说,“蛮蛮可想试一试?”
虞蛮蛮想了想,道:“这该如何试?”
伏双笑道:“蛮蛮随我来。”
乔红熹蹙着个眉头,望着一男一女携手远去,待人消失在眶内,她长叹一声,道:“不怕流氓多,只怕姑娘识不清。”
日沉月落,天上飘起了六花。
书听了,东西也买了,方才围在淫店门首的人闲打牙儿的散去,说书先生一撩袍儿,道:“乖龙不行雨,不知可行欲否。”而后洋洋洒洒地离去。
如今还是数九的天儿,乔红熹口中哈着白气,说上一句俏皮话:“乖龙乖龙,不思行雨思窜匿,乃是无情之龙啊。”
说着,跺跺足,踏着没踝之雪,艰难地回家洗身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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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不小心被我删了,补在楔子这里吧。
乔红熹挈着小竹篮,随着一群包头馌妇去了到田里。
她如蓬蕊的脸,施了点胭脂,穿着豆绿短夏纱衫,一条佛青穿花百叠裙。小小的足儿踩着一双红提跟子的鞋,腰挂一个七事荷包,还系着一条玉叮当禁步。油光光的鬓儿下晃着一对金灯笼坠子,抹了层红的嘴里吃着一个拳头般大的酸馅儿。
酸馅儿是昨日剩下的,隔了一日,里头绿油油菜都变成黑黄黑黄的颜色。
味道没有坏,乔红熹是个不浪费食物的好姑娘,早上起来时起锅馏了一下就拿来填宽空的肚子。
田里的耕种人头顶遮阳帽,上身赤裸,阔肩上搭着一条大汗巾子,穿着一条旧牛头裈,脚踩豁口芒鞋。
他们浑身上下留着酸溜溜的汗水,连眼札毛上都承着几颗汗珠子,那在遮阳帽下的头发上藏了多少汗水,不能去想。
馌妇送来馨膳,耕种人摘下遮阳帽,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就地围成一圈儿坐下食馨膳。
田里有许泥泞,乔红熹今日身穿甜净的衣裳,想了想就没下到田里去,在田岸上延长了脖颈张望。
耕种人嘴里嚼着东西,还要呲着白牙儿说话。腔儿洪亮,说的话有几分乐趣,说至酣处,有沫星子和饭里偶尔从口出。
乔红熹闲得无聊,提起一点裙摆,露出一截暑袜,亦走到田里去听他们说趣话拔闷。
“今年的天儿热得呛喉啊。”
“是啊,热死咯,一天到晚衣服湿哒哒的,都没干过。”
“我去年新编的蓑衣一回都没用上呢,倒是这顶上的遮阳帽,带坏了三个。”
“定是那两个三婆惹的祸,好端端的跑去龙王庙里闹事儿。”
“是啊,她们闹过之后,这天儿一滴雨不下。”
他们说了多久,乔红熹就听了多久,话头都不离雨的字眼。忽一个男子把话绕到了她身上来。
“小乔姑娘今日做了什么糕点去供奉龙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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