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出书版 第22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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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再说一句?我们怎么逼死亲爹了?我们怎么逼死他了?干什么逼死他了?爸躺在医院的时候说过,谁养咱妈房子就给谁,你当时敢放屁吗?你不敢,公婆一个癌症一个痴呆,你怕他们一时半会不死,拖累你们,你不敢养!咱爸当着大家面说过房子更名给我们大辉,以后婆婆病了死了都不用你们操心,你耳朵聋了吗?老人出殡时倒跑过来了,当着邻里邻居的面血口喷人,把你能耐的!”

二婶说完一大段,气都不喘一口,继续指着呆立在旁的陈见夏:“你说我们逼死老人?那你呢?为套房子跑去生二胎,你对得起你家大姑娘吗?好好一个孩子,让你们养成什么样了,小时候多吃几口东西你都瞪她,没见过你这么当妈的,你还有脸上门教我做人?!郑玉清你不要脸!……”

陈见夏握着手机愣了不知多久才清醒过来,看着屏幕上“李燃”两个字,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颤抖着手指挂断。

两个女人并没有你一句我一句地辩论,她们几乎是同时在讲话,二婶尖叫时,见夏妈妈在以更大分贝吼叫,那些陈见夏几乎能背下来的陈芝麻烂谷子,都被以最为不堪和粗野的语言咆哮了出来。

谁也不是无辜的。道理讲不清,因为谁都不完全占理。

见夏一家的搬走是出于两家人的鸡贼。二叔为了独占房子联合“外姓人”大姑姑赶他们走,理由是大堂哥陈志辉长大了,需要独立房间,既然见夏爸爸单位分房子了,为什么还要挤在老人家?

但见夏爸妈彼时巴不得如此,立即就答应下来,尤其是见夏妈妈,担心公婆身体越来越差,既不能帮忙带孩子,还反倒要她照顾,说不定一拖十年八载,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后来爷爷病重,二叔家催促爷爷把房子赶紧过户给长孙,承诺伺候母亲养老送终,再三威逼,事情败露,就有了灵堂里的兄弟反目。陈见夏的妈妈时常过来晃一圈,跟奶奶假亲热,摆出“照顾老人我们也有出力”的姿态,几乎每次都以争吵收场。

想占便宜的人永远觉得自己受委屈,越委屈越声高,见夏却仿佛在增高的分贝中失聪了。

她突然很难过。为什么她的生活就不配拥有一点体面。

妈妈指着关闭的防盗门骂,弟弟兴奋地帮腔,见夏只是木然站在几级台阶下,等待他们撤退。

怪不得急着让她回来。上个礼拜奶奶的偏瘫更严重了,去过一次医院,虽然是假警报,但妈妈预感到了,最后的大战即将打响。

陈见夏是一面旗帜,振华将她染得亮堂,自然竖起来。

不出她所料,中午和下午妈妈又带着他们姐弟分别去了大姑姑家、舅奶奶家一一走访。在妈妈口中,陈见夏是个孝顺又出息的孙女,和弟弟一样。

“爷爷活着的时候就可喜欢她了,就说她有出息,奶奶现在谁都不认识了,就认得出她俩,她一进门,奶奶就不糊涂了,拉着她的手问她学习好不好。”

陈见夏依旧木木地听着,偶尔笑笑,右手一直揣在裤袋里,攥着一只小灵通。

电话挂断之后,李燃没有再打回来。没有短信,没有询问。陈见夏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怜悯与羞耻像两只手,合力掐住了她的脖子。

在二叔家附近的公交站台等车时,她又看到了“嘀嘀嗒”。

自打陈见夏有记忆起,“嘀嘀嗒”就是上过电视的名人。有人说他二十岁,有人说他三十岁,可十几年过去了,“嘀嘀嗒”的长相在见夏眼里就没有变过。他永远披散着头发,穿着那件破旧的深蓝色背带裤,背带断了就用塑料绳代替,甚至连手里充当“方向盘”的铁皮饼干桶盖子,都还是当年那一只——蓝色的,掉了漆,生了锈,依稀能看见上面印着一块块黄色牛油曲奇饼。

“嘀嘀嗒”甚至不曾单手开车。

他永远神情肃穆,目视前方,不知疲倦地双手平举“方向盘”,每到转弯的地方才配合地转动它,口中发出“嘀嘀嗒嘀嘀嗒”的鸣笛声,右转时还会礼让行人。

陈见夏很小的时候也和伙伴们一起追着“嘀嘀嗒”跑,学他一拐一拐地走路,天真而残忍地朝他扔瓶子。“嘀嘀嗒”从不理会,也没凶过她们,日复一日开着他的车,风雨无阻。

陈见夏怔怔看着“嘀嘀嗒”从远处的路口拐走。搬家后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原来还活着。

以前她不懂事,小时候跟风欺负他,长大一点便用自负之心去可怜他,觉得这样可悲地生存还不如去死,省得被欺负嘲笑。

然而谁活着不可悲呢?这是一座凝固了的小县城,十几年前的食杂店还开在原地,门口下象棋打麻将的看上去也还是同一群人,卖着同样落伍的零食和本地啤酒,为了旧生活和旧房子而撕破脸皮,不要尊严。

他们都不如“嘀嘀嗒”有尊严。二婶,妈妈,因为房子才被供养的痴呆奶奶,甚至是她自己,都比不上他。

陈见夏觉得自己要被吞噬进这片衰老的灰色楼宇里了。

第二十章

初雪之后

期中考试很快过去。

每一科难度都比摸底考试加大了不少,见夏答题的感觉很不舒畅,磕磕绊绊的,还好没出现什么重大失误,算不上砸锅。

学年第一名又是楚天阔。见夏上次考了学年第十六,这次跌出了前五十,幸好班级排名还在前十名内。这个名次让见夏有一点失落,不过能考过于丝丝和李真萍,还不算太糟糕。

成绩是她现在唯一的护身符。

十月一过去,冬天就全面来临。初雪后,一天冷过一天,下午四点多太阳就落山,教室灯光亮起,陈见夏能从窗玻璃上看到一个镜像的班级,所有人麻木不仁地埋头上自习,雕塑一样沉默,好像集体将青春贷给了未来,此时此刻就不必活了。

放学后见夏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咯吱咯吱地踩着雪,抬头发现郑家姝和二班的王娣说说笑笑,就在自己前方不远处。

见夏刻意放慢了脚步,被她们落得越来越远。

爸爸有时会打电话嘱咐她和宿舍同学搞好关系,不要单打独斗,离家在外有什么事情还是同学好照应,爸妈鞭长莫及,远亲不如近邻……陈见夏全部都好好答应下来,一件都没照做过。

要接近一个人,要从对方那里获取资源和好处,乃至得到一颗真心,哪有说的那么容易。

即使有人吃错了药,没头没脑地给出无条件的帮助和陪伴,清醒过来的时候也会收回的。

比如李燃。

现在的生活也挺好。在那些爆炸新闻过去之后,大家渐渐了解到陈见夏的本分和无趣,连陆琳琳都放过了她,见夏也识趣地滑向班级版图中属于自己的边缘位置,牢牢嵌进,再不发出一丝声音。

见夏默默走着,时不时挠挠鼻子。鼻尖上长了两个小痘痘,都怪她跑去超市货架买了便宜的鼻贴频繁清黑头,似乎是过敏了。

以后就别用了吧,她想,反正漂不漂亮也没什么所谓,没人看。

见夏路过学校侧门,看到了楚天阔。他穿着黑色羽绒服站在绿色栅栏边,没戴帽子,鼻尖和耳朵都冻红了。

“班长?你怎么还不回家?”

楚天阔一愣,难得露出惊慌的神色,迟钝如见夏都能听见他脑子运转的声音,他肯定是要编瞎话了。

瞎话还没编出来,楚天阔目光不自觉飘向见夏背后,陈见夏也顺着回头,一愣,不由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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