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出书版 第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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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倦意还是一阵接一阵地袭来,我哭过的眼睛更加酸痛。好不容易写完数学作业之后,我已经困得抬不起头来。在对付最后一张试卷之前,我得先去用冷水洗洗脸,精神一下。

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我穿过门廊,向卫生间走去。爸爸还没睡,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手里捧着那个玩具,正在努力地把一扇车门粘上去。看到我,他低声问了一句:「作业写完了?」

我摇摇头,小心地绕过那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胶水,径直进了卫生间。

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冷水的刺激和淡淡的香皂气味让我清醒了许多。我擦干手脸,顺手把晾在窗台上的白球鞋拿下来。我要确保这双鞋能在天亮之前晾干。虽然它已经很旧了,但是我只有这一双白球鞋,明天的升旗仪式上我只有这双白球鞋可以穿。

紧接着,我的脑子里就轰的一下炸开了。

已经泛黄的鞋面上,横七竖八地布满了深蓝色的斑点。而因为布面半湿,这些斑点已经晕染开来。同时,一股熟悉的味道直冲鼻腔。

是墨水。

我可以想象苏哲是怎样捏着笔胆,把墨水一滴一滴地淋到我的白球鞋上,脸上也许还带着或愤恨或快意的笑容。奇怪的是,我并不生气,因为我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明天我该怎么办?

一个护旗手,穿着一双墨迹斑斑的「白」球鞋,在全校几百人的视线中,扯着国旗的一角走向旗杆。

更何况,其中有一双眼睛是他的。

我该怎么办?

我拎起球鞋,快步返回房间。走过爸爸身边的时候,他可能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可能没有。

房间的角落里有一块小黑板,那是我用来给苏哲辅导功课的。黑板下面还有几根我从学校里偷回来的粉笔。

希望能有用。我一边奋力在斑点上涂抹粉笔,一边想着。

然而,被粉笔灰覆盖的鞋面上仍然清晰地透出深蓝色。我扔掉粉笔,又去卫生间取牙膏。爸爸莫名其妙地看着跑来跑去的我。

「你干吗呢?」

我没有心情回答他。我要挽救我的白球鞋。

终于,当那双白球鞋被厚厚的牙膏和粉笔灰彻底包裹起来之后,我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我甚至想,说不定这双旧鞋会从此雪白如新呢。然而,当我看到那瘪瘪的牙膏皮的时候,又开始担心明早该怎么和妈妈交代。

还没想好借口,我又突然想到要是明天下雨就好了。升旗仪式一定会取消,那我就不用担心当众出丑了。

于是,我顾不得牙膏皮的事儿,开始向老天爷祈祷。求他老人家一定要在明天早上下一场雨,不用下太久,到早自习开始就好了。

然后,我就哭了。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会不会有这样一个女孩,守着一双可笑的白球鞋、一截牙膏皮、几个粉笔头和一张没做完的英语试卷,拼命地祈求明天下雨。

哭过之后,我安静了许多。现在,我把作业推到一边,拿出日记本,写下上面这些话,等待着那场可能并不会来的雨。

姜玉淑掀起锅盖,眼镜片上立刻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尽管看不清锅里的菜,但是排骨、豆角和土豆的香气还是扑面而来。姜玉淑操起锅铲,尝了尝菜汤,满意地关掉了煤气。

她走进阳台,打开窗子。天气阴沉了一整天,却始终不见雨来。到了傍晚,微微地起了些风,让春末夏初的空气更加清冷。楼下有几个老人在带着孩子玩,几个主妇在忙着把晾衣绳上的衣服取下来。姜玉淑探出身子,向楼角的空地看去。一高一矮两个小学男生正交换着手里的画片。

还是他们放学早一些。姜玉淑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西红柿,洗干净,切成小块,撒上白糖。简单的晚饭算是大功告成。她解下围裙,洗了手,从盘子里捡出一块西红柿,边吃边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她打开电视,看了看挂在客厅里的钟。下午五点十分。此时此刻的姜庭应该和同学们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也许会在街边的小吃摊旁吃上几个豆腐串或者烤毛蛋什么的——希望不会影响她晚饭的胃口。

姜玉淑懒懒地斜靠在沙发上,拿起电视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在这个时段,各个电视台主要在播放广告,只有一个台是电视剧。姜玉淑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孙伟明要是在的话,估计就会守在电视机前看个没完没了。

想到他,姜玉淑有些气闷,随后操起遥控器,换到了本地电视台。一档音乐节目,一支叫「刺客」的台湾乐队。姜玉淑完全没听说过这支乐队,但是这首歌已经在电视里反复播放好几天了,也许姜庭听过他们的歌。姜玉淑抬头看看挂钟,五点二十六分。再过几分钟,姜庭就要到家了。

她从沙发上起身,趿拉着拖鞋走到电视柜旁边的一张桌子前面。桌面上有一本打开的账簿。姜玉淑合上账簿,连同桌面上的计算器和眼镜盒统统收到提包里。随即,她又把桌面上的物品摆放整齐,留出足够让女儿写作业的空间。

做完这一切,姜玉淑再次看向挂钟。五点三十五分。她回到厨房,系好围裙,掀开煤气灶上的铁锅。排骨炖土豆、豆角不再热气蒸腾,但是余温尚在。姜玉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煤气,调成小火,慢慢给菜加热。至于那盘拌了白糖的西红柿,已经渗出鲜红色的汁水,硬实的表皮开始变软。姜玉淑把盘子端到餐桌上,又盛出两碗米饭,和两双筷子一一摆放好。

五点四十分。在十分钟前,姜庭就应该到家了。这孩子去哪儿了?

姜玉淑耸耸肩,在心中暗笑自己的小题大做。一个孩子嘛,又不是结构精巧的钟表,怎么可能分毫不差。不过,以姜庭平时的习惯来看,晚归的确是不寻常的事情。

即使只是十分钟。

铁锅里的咕嘟声开始变大。姜玉淑起身回到厨房,操起锅铲,把铁锅里的菜翻动了几下。汤汁已经所剩不多。她看看窗外,天色更加阴沉,风声也大了许多,便走到窗口,探出头去。

楼下已经空无一人,只能看见孤零零的晾衣绳在风中摇晃。她再次向楼角看去,希望穿着蓝色校服的女儿能出现在这条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紧接着,她看到了蓝色的校服,也看到了一个女孩。

只不过,这个女孩只有半个身子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半秒钟之后,女孩的身体后仰,右腿向前无力地踢动了一下,似乎被人揪住了头发或者衣领,消失在楼体的另一侧。

在那一瞬间,姜玉淑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随即,她眨了眨眼睛,楼角又变得空无一人。这让她的思维停顿了几秒,并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看到的是否真实。不过,一股强烈的不安感袭上心头。她来不及再犹豫,转身冲出厨房,打开房门,飞奔下楼。

冲出楼道的时候,姜玉淑脚下一滑,右脚的拖鞋飞了出去,整个人也摔倒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她顾不得去查看擦伤的手肘,更没有心思去找回拖鞋,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姜庭,我的女儿,被人绑走了。

一个鬓发纷乱的女人,脸颊上还沾着灰尘,系着围裙,踩着一只拖鞋,向十几米开外的楼角踉踉跄跄地跑去。拐过楼体就是几栋居民楼围成的一大片空地,他们应该还在视线中。姜玉淑死死地盯着那个由水泥阳台和外墙组成的直角,感到自己的心脏已经快从喉咙里跳出来。谁料,刚刚转过楼角,她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姜玉淑的眼前被一片湖蓝色完全遮蔽,同时听到一声尖叫。

「妈,你这是干什么啊?」

姜玉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呆呆地看着站在对面,正捂着胸口的姜庭,似乎认不出她来。

「快起来。」姜庭扶起姜玉淑,「你这慌慌张张的,要去……妈,你拖鞋呢?」

姜玉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目光片刻不能离开女儿的脸:「你……你怎么在这儿?」

「啊?」姜庭一脸莫名其妙,「我回家啊,要不我应该在哪儿?」

姜玉淑彻底清醒过来,苦笑着连连摆手:「老天爷,我看见……以为……哎呀算了,没事就好。」

「妈你说什么呢?」姜庭更糊涂了,她上下打量妈妈一番,惊叫起来,「你摔了?没事吧?」

「没事,我这不着急嘛。」突然,姜玉淑脸色一变,「赶紧回家!」

姜庭扶着一瘸一拐的姜玉淑,拐过楼体,向一单元快步奔去。走到楼下的时候,姜庭找回了那只拖鞋。姜玉淑一边拿起拖鞋往脚上套,一边催促姜庭赶快上楼。母女二人刚走到三楼,就闻到了越来越浓烈的焦煳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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