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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是发懵,不晓得爹爹在说甚,而后才听了爹爹又道:“我这闺女自小便没做过农活,把她当作千金小姐在养着,说来不怕你笑话,早先我是打算将她养大了送进李乡绅家里伺候的,后来小儿一出生,家里一时揭不开锅,这才无法提早要将她卖了,凭她这个模样,五两银子实在少了些……”

胭脂当时已经十一岁,她虽从未进过城,更没有读过书认过字,可脑子却不傻,这时间总算听出一点苗头来,晓得这是要被亲爹卖了!她只觉震惊难以置信,正要跑出去时,一块藏了药粉的帕子就死死捂住她的口鼻,刚挣扎个两下,人便被迷晕过去。

再次醒来,人已经在马车上,手脚俱被麻绳捆住,嘴里塞了帕子堵着,眼睛往左右一扫,竟是一车的小姑娘,她满心绝望怨愤,眼睛里不停冒出泪珠子,晓得这是逃不掉了。

起先她还不知这是要去往哪处,还是后来自几个人牙子嘴里得知,道是这一车俱是姿色好的,自是要送往那盛京富庶繁荣之地,或是卖进大户人家做丫鬟,或是送去官家做妾,总归这一趟银子是要赚足了。

她眼眶含泪听得分明,一车的姑娘俱都面露惶恐不安,命不由已,不晓得等待各自的命运会是怎样。

之后入了盛京,伢婆子整日领着一溜儿姑娘出门,每回回来人数都要减少几个,她头一日便跟着去,数日来入了不下十余户大户人家,可那些府上的嬷嬷们,只要看了她的脸,无一人不是摇头,便是因此,她还挨下不少的打。

只要被涮了下来,回去后伢婆子定要戳着她的眉心狠骂她天生狐媚子,生就一副骚样,怪不得大户人家不要她,想是怕她引得府上爷们儿被带坏,更甚放下了毒话,若再没被选中,便要将她卖到窑子里去。

她害怕不已,夜间梦里都在做噩梦,梦见自己被卖进了窑子。

伢婆子放下狠话,道是最后一次领她出门,这回去的便是忠远侯府楼家,她穿着伢婆子一致发下的青衫青裙,梳着小丫鬟该梳的双丫髻,发髻上空无一物,面上更是不施粉黛,楼家大太太身边得力的嬷嬷上前,命她几人抬起头来,一路摇着头,到了她跟前,竟是站定了脚跟。

破天荒的,她终于被选上了。

之后她被安排进世子爷院子当差,却是个小小的粗使丫鬟,平日里不说在世子爷跟前伺候,便是想要见上他一回都是比得登天还要难。

进府不过几日,各样小道消息都钻入了耳中,她才知晓当日那决定留下她的楼家大太太并非世子爷的生母,乃是府上侯爷的续弦,三爷的亲母。

世子爷二十有二,乃是盛京家喻户晓的人物,年轻有为,博学多识,生得英俊非凡,只有一样不好,便是生性冷漠,待人疏离,然而更是鳏居多年,膝下还有一个不满五岁的闺女,

不过几日的功夫,胭脂便听闻不少关于世子爷的事情,晓得世子夫人梁氏,乃世子爷的亲表妹,二人两小无猜可谓自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婚后更是琴瑟和鸣,不久后便怀上身孕,只可惜在生产时难产去了。

梁氏去后,世子爷多年不娶,身边更无侍妾通房环绕,可谓是清心寡欲的很。便是因此,坊间才有了楼世子痴情种的美闻。

早先刚进侯府,她是打算老老实实做事,攒够了银钱赎身出府。

可日子久了,府上的富贵瞧得她一阵眼花缭乱,她一颗心便就动摇了起来,晓得被卖作奴婢的便只得三条出路:一是男主人收为小妾;二是直接配与同样身份的小厮;三是转卖嫁人。

她几乎未作多想便选了第一条出路,不为别的,就为她晓得世子爷为人正派,若是做上了世子爷的人,日后的荣华富贵必不会少了,她更不需再回到老家,见到她那薄情寡义的父亲。

她在府里安安分分努力了三年,总算得了管事嬷嬷的青睐做上了二等丫鬟,不久后恰巧世子爷房中的四大丫鬟里有两个到了出府的年龄,管事嬷嬷便欲将她与映月两个提上去填了这个空缺。

她至今还记得世子爷当日的神情,竟是莫名问了她的名字,她照实答了,世子爷便又命她抬起头来,她乖乖照做,一对上他漆黑深远的眼目,她便知道,她这辈子完了,一颗心要拴在了他的身上。

她自然不敢同他对视太久,瞥开眼睛,只觉眉心上的一颗痣烫得惊人,敏感地觉出世子爷瞧不出情绪的眼目定在了上头。

果然,她未猜错。

他语声极淡地开口道:“眉心一点胭脂痣,改唤作胭脂。”

她这才脱了李大丫的名字,从此叫做胭脂。

☆、第2章 命如纸

只叹好景不长,她做了大丫鬟不足一月,心底的念头才刚萌芽,便就不幸染病离世。

墨香与凝香是自小便在世子爷身边伺候的丫鬟,不说在府上,便只说在世子爷院里,身份地位都是极高的,除却世子爷的奶母外,想来寻常下人见了她二人都得尊称一声“姐姐”。

她与映月二人一道入的侯府,交情不深却也不算过浅,映月生得一张鹅蛋脸儿,眉眼温和,身子高挑匀称,叫人瞧着便觉着舒心易亲近。

她二人一日入的侯府,之后又一道被提上来做世子爷房里的大丫鬟,早在提上来之前映月便与得府中下人打成一片,哪个见了她都要赞一声好来,更兼她生的又好看,不少心思深的人越是上前来巴结。

反之她这里,虽也有些人上前讨好巴结,可与得映月一比较,却又有些差距藏在里头。

不是没有撞见丫鬟婆子背地里对她指指点点,啐她长相狐媚,一双眼里始终藏着不安分,日后定会想方设法地爬上世子爷的床,几个自认阅历深厚的婆子,对着丫鬟们可劲儿卖弄起来,还叫几人等着瞧,她的狐狸尾巴定会现形。

她当时又气又怒,自不会傻到冲上前与其争论,她心里是有攀附世子爷的念头,可从来就未想过采用那种肮脏的手段,只怕用了脏手段,便是成了,凭借世子爷的性子,也绝不会轻易饶了她的。

她脚步微乱地回到房里,做了大丫鬟之后便有了一间独屋,比得往日几人住一间不知要好上多少。里头的家什陈设也是不俗,她来到菱花镜前坐下来,看着里面一张狐媚入骨的小脸,头一回生出厌弃。

若不是这一张脸,她如何会受这样多的委屈,明明自个做的比映月还要多,为何众人都只看到了映月的好处却没能瞧见她的?为何表面上待她好背地里又要这般埋汰于她?她倒是碍着了谁?

之后她便蓄起了额发,就为着遮住一些姿容,叫人不再对她评头论足,至于背地里还有没有人议论,她自是无从得知。

她与映月虽则做了大丫鬟,可世子爷却极少使唤她们俩,平日多是墨香凝香在他边上伺候着,她与映月也只是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在做,莫说铺床叠被,便是端茶倒水的事都没能有过一回。

那一日,凝香病了。

墨香是个沉稳大方的性子,竟是府上难得一个对她长相没有偏见之人,凝香病了,书房里便缺了人伺候,墨香便领着她一道入了书房,她还是头一回这般靠近世子爷,心口如同小鹿乱撞,就差没有叫出声来。

世子爷喜静,平日除了需要丫鬟研磨时容许有人在旁伺候外,其余时间多是一人独处,丫鬟们也只守在门外随时听候差遣。

那时正值夏季酷暑时节,书房几扇窗子都被合上,房屋四角更是置了冰盆。便是如此,正午的灼气仍旧厉害的很,好似隔着门窗也能钻缝而入,墨香在一旁研磨,她便在世子爷身侧为其打扇。

有了头回便有第二第三回,墨香教了她如何研磨,她认真学下来。

这一日她端了一壶清茗进来,见那书案后英俊寡言的世子爷不在,紧着的心房,一时松了一口气,她轻吐出两口香气,缓了缓每回见他都有的紧张之感,把茶放在一旁几上,正要理一理书案,晃眼却瞧见纸下掩着一卷画,几乎未作犹豫她便揭开看了。

原来画上是个样貌极其清丽的女子,藕荷衫子青莲长裙,眉心也有一颗红痣,身姿袅娜,云鬓高髻,气韵脱俗,真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左边还有几行形态极好看的字,只可惜她一个也不识得,画卷上景物人物色泽十分鲜妍,竟像是刚作出来不久。

胭脂收回目光,压下心底的疑惑,正要将白纸重新覆上时,书房的门被人自外头推开,旋即那方才还不见身影的世子爷便走了进来。他面色先是平和,随即看见她手上之物,眉头不觉一皱,语声微愠:“你在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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